【情感多棱镜】人性

大雪（原来的雪）468348320

　　一九七四年元月，张英高中毕业了。由于她在学校能歌善舞，小有名气，加之人又长得白净，身段苗条，刚回家，就被大队安排进了文艺宣传队，满勤工分，轻松体面，志得意满。

随着年龄的增长，提亲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村里有个小学教师，一米八的个头，举止文雅，挺拔帅气，主动向她求婚，她虽有心动，可又觉得男人当娃娃头没出息，总觉得前头还有更好的，芳心一直悬在空中。

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成于一场闹剧。村上有个高中生，勤劳吃苦，为人和善，喜欢写点“豆腐块”文章，上广播，登报纸，在村民眼里是棵好苗子。她志存高远，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当时国家实行上大学推荐制，一个大队每年一个指标。她就让父亲提些礼当，去大队书记家里乞求推荐自己，大队书记给她父亲云里雾里，绕来绕去说了一大堆，核心是推荐可以，但必须嫁给他儿子。

大队书记共有五个儿子，这个儿子排行老二，小学没毕业，小个子，罗圈腿，窄条脸，尖下巴，萎萎缩缩，早些年被在县上的一家省属大企业招工了，当然离不开大队书记的暗箱操作，村上年轻人既羡慕不已，又愤愤不平。

父亲回去把大队书记的意思告诉了女儿，女儿开始一百个不愿意，但又一想，若断然拒绝，上大学将成为泡影，于是就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位高中生自然圆了大学梦。

　　那位大学生毕业前，在班上有了心仪的男同学，和大队书记的儿子断绝了书信往来，为此，大队书记的儿子还专门赶到武汉，结果连人都没见上。年底放寒假，那位大学生偷偷回家，被大队书记儿子逮了个正着，纠集一帮村上的混混，给她脖子上挂一双破鞋，鸣锣开道，押着游街，大队书记的儿子不停地从后边抓起那位大学生的长发，有意让其扬起脸，并指着大骂，脏话不堪入耳，极尽羞辱，一街两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实在看不下去，指责大队书记和他儿子做法太过分。后来听说那位大学生精神受了刺激，休学一年，从此再没有回过村。

这一切张英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决心要攀上大队书记这根高枝。她第一个走进张家，先安慰火冒三丈的大队书记，指责那位大学生忘恩负义，然后又去宽慰心情郁闷的儿子，后来才知道，他们聊了一个晚上，让大队书记和儿子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第三天，张英托媒人登场，挑明了这桩婚事，大队书记和儿子倒没意见，可大队书记老婆死活不同意，嫌她没工作，僵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张英使的啥魔法，不到半年，她就成了大队书记的儿媳，并很快当上了小学民办教师。

　　张英和丈夫两个人挣工资，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走路目不斜视，莺歌小唱，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在那个年代，着实烧红了大家的眼睛。许多村民临时遇到磨盘压手的事儿，向她借个块儿八毛，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她已看不起这些土儿吧唧的村民了。

随着岁月流逝，社会变迁，她公公因车祸一命归西，丈夫体弱多病，被企业“减员增效”了，生活一下子跌入谷底。她家紧挨学校大门西侧，学生上下学都要经过她家门口，于是两口子一合计，把墙挖个洞，办了个小卖部，她经常责令学生买她的小人书、本子和铅笔，诱导学生买玩具、饰件和食品，家长为此反应强烈。有一天，全班三十多个学生齐刷刷上吐下泻，有的还发高烧，惊动了县教育局和卫生局，查来检去，最后是小卖部假冒伪劣食品所致，她受到了开除处理，人生又回到了原点。

　　此时张英的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常年卧病，一直和小儿生活，可小儿命短，不到五十岁患肝癌撒手人寰了，留下孤儿寡母。小儿媳妇贤惠善良，早些年就给婆婆准备好了棺板老衣，还请人箍好了墓穴。她一边精心伺候婆婆，一边拉扯两个孩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左邻右舍赞不绝口。

张英听说婆婆近两天吃不下饭，便开始造谣生事，在村上到处说小儿媳妇虐待老人，绘声绘色，编了不少故事，有时还假惺惺地抹几滴泪。有一天，没有征得婆婆和小儿媳妇同意，她和丈夫突然闯入小儿家，强行把婆婆抬回她家，村上人开始还认为她良心发现，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想借婆婆敛财，婆婆接回来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

婆婆去世后，自然大操大办，搭棚盘灶，割肉买菜，准备了八十桌席面，戏班子、吹鼓手应有尽有，村上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可帮完忙大部分人不吃饭，更奇怪的是随礼的人了了无几，下葬的先天晚上，许多村民自发给小儿媳妇“披红”，绸缎被面一条又一条搭在小儿媳妇肩上，以谢小儿媳妇伺奉婆婆辛苦，宏扬传统美德，张英看到这一幕，躲进房子没脸出来。事后一算帐，亏了三千多元，打错了如意算盘，原想大捞一笔，没想到反蚀一把米，大骂村上人没有人情味。

　　自从过完这个事，张英一蹶不振，门庭冷落，变得特别爱占小便宜。有一天晚上，村上一户人家办丧事，她溜进厨房端起一碗米汤就喝，这时厨子走了进来，她踮起脚尖，连忙把最后几口吞了下去，厨子一把夺过碗，吼道：“你知道这米汤做啥用的？”接着把碗摔得粉碎。 我们这里有个讲究，老人去世入殓完，要把棺盖缝抹上米汤，再糊上麻纸。张英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走了。

村上红白喜事，她也都去吃席，而且随手拿个大袋子，桌上的剩菜、馒头、一盒烟、半瓶酒她都要一扫而空。有一次，刚上了一只葫芦鸡，还没等大家动筷，她马上撕下一个鸡腿塞进袋子，同桌人面面相觑，向她投去鄙夷的目光。

她好像不拿点东西回家，心里发虚手发痒。有一天，她路过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刚盖完房，还没打院墙，院子里有一个刚挖出来的树根，是个好硬柴，她趁没人，提起就走，正好被这家孩子发现，撵上她把树根要了回来，还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这种小偷小摸行为，村民都知道。有一次，她提一笼青草，穿街而行，两个搞怪的村民打堵，一个说笼里肯定有东西，一个不信，待她走到跟前，这两个村民假装热情去接笼，让她歇一会儿，她满脸通红，左躲右闪，在拉扯过程中，有个村民把手伸进去一摸，半笼包谷棒，不知谁家又倒霉了。

　　弹指一挥间，张英到了风烛残年，丈夫先她五年而去，他俩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她又是村上一户人家抱养的，晚年病魔缠身，孤独凄凉。有一次，她半夜发高烧，上吐下泻，下床想倒口开水，一头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幸亏被人发现。

张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卧床不起。虽然她为人处事引起村民极大反感，特别是给嫁女车队前泼脏水、写状子告人、门前骂大街、和邻居打架……但善良的村民还是看她可怜，做个啥好吃的都要送她一口，有几个年纪大的村民，给她洗衣做饭，轮流陪护。经济条件好的村民，还主动为她寻医问药。

小儿的两个孩子已成家立业，小儿媳妇不计前嫌，念妯娌一场，把她接回家，像当年对待婆婆一样，挖屎抓尿，无微不至地服侍她，她感动得老泪纵横，也许这时她才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2024-9-5

（图片来自网络，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