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龙老汉自述 第二章：蓓蕾初绽.静待花开（ 五 ）

果然

　　公元一九六二年二月四日，农历辛丑年腊月三十星期天中午，当文化街天主堂楼上那“噹— 噹— 噹—”的钟声又响起来的时候，妈妈和姐姐已经把饭桌上摆得玲琅满目了：凉菜拼盘、糖醋鲤鱼、蒜苗腊肉、芋儿烧鸡、咸烧白、喜沙肉、什锦罗汉汤，还有炖过腊肉的干萝卜卷汤……。

我们一家老小六人围坐饭桌。婆婆坐上首，左边依次是爸爸和我；右边依次是妈妈和姐姐；妹妹个子矮，跪坐在婆婆对面的椅子上。桌上的盘盘盆盆钵钵和碗、筷、汤匙都是爸爸前几天才买回来的青花瓷餐具。婆婆注视着崭新铮亮的餐具笑眯眯的微微点头；爸爸看看婆婆，又看看妈妈，有点自鸣得意地微笑着；妹妹望望几个大人，又直直的盯着桌上，舌尖不时舔舔嘴唇，一副垂涎欲滴的馋样儿；我扫视了两圈桌面，又侧身看了看罐架上溢出浓浓饭香的大铁罐儿，还默默数着“噹— 噹— ”的钟声。

“八…九…十…十一…”，第十二下钟声还在余音缭绕，婆婆已拈起她在第一声钟响时就用铜酒壶儿筛了大半杯五加皮酒的青花瓷杯，伸手环绕着说：“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年年有余，岁岁平安！”，随即把酒杯拉到唇边呡了一小口，又拿起筷子挾向鱼头说“动筷子哦！”。 在婆婆的指引下，大家先对糖醋鲤鱼下了筷。接着，婆婆把鸡头挾给了我，这是惯例，鸡头归我吃。鸡爪是不允许吃的，说是因为小孩子吃了鸡爪写字的时候手要发颤。

看起来满满一大桌菜肴实际上是花样多分量少，很快就被平时缺粮少菜且很少吃到油荤的一家老小风卷残云般扫出了一个个光盘。撤下“光盘”，添上了泡豇豆泡萝卜碟和豆腐乳碟，还添加了一汤钵炖萝卜卷汤。那萝卜卷闻起来腊肉味儿浓浓的，嚼起来绵软而有韧劲。汤的表面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油珠（原本浮着的一层油脂被舀出来留着以后炒菜用），喝起来肉香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儿。我一连吃了两碗大米干饭，肚子感觉已经饱了，但还想吃，又去舀了大半碗泡着萝卜卷汤吃了才放碗。摸摸胀鼓鼓的肚皮，突然想到严老师在放寒假时在班会上讲的一件事，说“达一中”有一个学生在食堂监厨时，偷吃了好多牛肉干，渴得不行又喝了很多水，结果把胃给撑破了。幸好及时送医院抢救，才挽回了一条命。严老师是通过这件事告诫我们过年的时候不能太贪吃。我有点担心自己的肚子会不会破。又一想我不是吃的牛肉干，也没喝水，就不再去想了。

大人们还在慢慢吃饭摆龙门阵，我们三姊妹就上街玩了。街上的人已经熙熙攘攘了，特别是三五成群的小孩多。听说大操坝要办什么展览会，搭了好多漂亮的木房子，我们就往大操坝去。走到大北街口，我看见平时钉牛铁掌的棚子里有两匹马，心想这马也要钉铁掌吗？就走了过去。一问牵马人，果然是马要钉铁掌。我还从来没见过给马钉掌，很感新奇，就不愿意走了，姐姐只好带着妹妹先去了大操坝。

钉铁掌的王师傅提着木箱子和木櫈子来了。他就住在钉掌棚旁边的那一排“平民房子”里。我常常来看他给牛钉铁掌。那时城里有牛拉车运送东西，公路上牛拉车来来往往。牛的四只脚上大多穿着稻草编的草鞋，也有没穿草鞋的。一大早，那没穿草鞋的牛蹄子踏在大北街的青石板路上，“咯噔咯噔”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

“咋大年三十天还换掌啊？” 王师傅放下手里的木箱和木櫈。“明天坐马车的人会很多，这不一发现掌子坏就立马来换，幸好您老还没偷懒！”马主人玩笑着回答。王师傅开始工作，跟给牛钉掌的程序一样，他先让马主人把马牵引到固定的木桩架子下站好，再配合他把两根粗麻绳绕上木桩架的梁木上，再往下穿过马的肚皮和前胯后胯又绕上去，让绳子兜住整个马的身子，再横着拴两道绳子让马固牢在木架子框内。马主人站在木架旁，一手牵着马头绳，一手抚摸着马头。王师傅先把马的一只后腿抬高用绳子固定，接着向后翻起马蹄，摆平后用一根绳子稳住。马掌跟牛掌不一样。牛掌是分成两瓣，马掌却是整块儿半圆型。王师傅坐在马腿的侧边，用一块麻布擦拭干净马蹄上的灰灰渣渣，用羊角锤的尖头拔除铁钉，撬掉已经磨损破了的铁掌，再用木柄削刀把马蹄底部的蹄甲削得平整光亮，然后从木箱里找出一块铁掌放到马蹄子上，比试一下可能觉得不合适，又换了一快。放稳妥后就用羊角锤斜着往铁掌的凹点钉铁钉，当铁钉的圆头陷入凹点时，铁钉尖头就从马蹄边缘钻出来一截。当五颗铁钉都钉好了，就用一根铁条抵住尖头后敲击铁条使尖头卷成圈而不能滑脱。五颗铁钉都如法炮制好后，这只马蹄掌就钉稳妥了。然后放开稳住马蹄马腿的绳子，让马脚触地即进行下一只的操作。四只马蹄很快就钉好了铁掌。在钉掌的过程中，马的主人始终一手牵着马头绳，一手不停地抚摸马头或在马脖子上抓痒痒，那马儿也就默默的三脚站立，还不时摇摇耳朵，一幅享受的模样。

我意犹未尽，心想怎么这马比牛还温顺，一点不乱动乱蹦。记得有一次看钉牛掌，王师傅把牛蹄翻起来，只见两瓣牛蹄壳的中间挾着一个小石头，估计是铺马路的碎石。那石头被挾得很紧，王师傅用羊角锤没撬出来，便用一根有尖头的铁钎插入两瓣牛蹄壳当中的间隙，再用羊角锤敲打。敲了两下，那牛突然乱蹦乱踢，木桩架子也晃动起来。王师傅急忙退开距离。牛主人一手拉紧牛鼻绳，嘴里连声吁吁”，一手摸着牛的额头。牛慢慢安静下来，王师傅又靠近前去继续工作。后来我才知道，王师傅以前是骑兵部队专门给军马钉掌的。我猜他对钉牛掌还不够精通。

马掌钉好了，解开一道道绳子，马儿昂头随主人迈着轻盈的步子“可的…可的…”朝大操坝那边走去。我想起要去看展览会的事，也跟着马儿走了。

大操坝的草坪上彩旗招展，许多小孩子绕着旗杆追逐玩耍。南门方向搭建的两排木房子就是展览馆，那屋顶上横拉着“鼓足干劲 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两排大幅标语。展览馆分为“工业馆”、“农业馆”、“商业馆”。我依次浏览，“工业馆”里有很多图片，图片上是一些正在忙着修建房屋的状况，还有机器什么的。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块煤炭，那块煤炭有两张八仙桌叠起来那么高大，乌黑发亮。有大人议论说是离城不远的金刚煤矿开采出来的。走进“农业馆”，一座由棉花朵堆积而成的山峦就出现在眼前，那山峦白晃晃的被蔚蓝色的背景衬托着，犹如秋天的白云。一捆捆沉甸甸黄灿灿的谷穗在棉山下围了几层，展现着粮棉大丰收的喜悦。“商业馆”里糖果、糕点、布匹、鞋帽玲琅满目。灯影牛肉、牛肉干、猪肉罐头等特产也在其中。有好多东西当时在街上的商店里不是难得见就是凭票证供应的。

走出展览馆，大操坝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立即往家走。除夕的晚餐不会没好吃的！

（ 待 续 六 ）

天主教堂

红烧鲤鱼

梅菜扣肉

粉蒸喜沙肉

什锦汤

吃团圆饭的状况

钉马掌

钉牛掌

没见过这样钉掌的！牛儿两条腿没法站立，身体稳不住，没有安全感，容易挣扎蹦跳。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在此🙏向原创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