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辈子回忆录——小学一年级·1974-1975

飞井

　　小学开学，是哥哥牵着我去的，他把我带到一年级后，就跑去自己的班上了。我和一位穿得漂亮的小女生看对了眼，排位置时站在一起，希望能同座。结果老师女生一列拉一个，男生一列拉一个，把我们分开了。跟我同座的姓王，脸被烧过，丑得可怕，同学们叫他王巴子。我不如意，一坐下来，就摇凳子弄得他坐不安稳，想迫他去报告老师调换座位……结果他只是忍着……我没得逞，也就罢了，一直跟他同座了一个学期，好在没多久习惯后，也不再觉得他的脸可怕了。

可怕的是些其他事。

上学要填表格，家庭成分一栏，我们家的成分是地主，小小年纪又羞耻又害怕，总是躲着、遮盖着去交给老师，怕被同学们看见。

第二学期开学，带着抹布脸盆去打扫卫生，全班打扫完列队，老师交代完事项，就放学了，好些同学继续留在校园里玩耍，我则返回教室去，把自己座位下面的踏脚栏杆也擦得干干净净，结果被一位同学看见去报告了老师，第二天上课，老师说我自私，把我调到另外的座位去坐，小小心灵又羞又恼，很受伤害。

有天上学，校门口气氛紧张，侧面教室的壁板上横七竖八竖钉了好些木板，几个大人围着不让人靠近……同学们都俏咪咪说话，说是有人写反动标语。……大家虽然都不明所以，但却都感到是出了天大的坏事……后来如何处理的也不知道，板壁上的木板拆掉后也不敢近前，远远绕着走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恐怖气氛延续了好久。

学校成立武术队，我和哥哥都参加了，棉纱布缝的裤子要在脚踝处束口，练踢腿要在小腿上绑上沙包，去山上挑选又直又细的青冈树干回来削匀了作棍，还托人从县城买来两寸宽的松紧带作腰带。我和哥哥打着武术姿势拍照，非常投入。

　　武术老师是个小年轻，把我们训练得杠杠的，排好队在中学的灯光球场表演打拳……那时毛弟还小，聪明伶俐，我在家练习时他会跟着我学，我们表演那晚，他跟着爸妈来看，见是他也会的，就挣脱爸妈，也跑到队伍旁边有板有眼地一起表演，惹得围观人群都去看他，大笑……原本我有点囧，但爸妈却开心笑着鼓励，他自己就得意兮兮的样子……接下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小镇的新闻人物，很有表现欲，照相时拿着好像是戴叔叔给他削的木手枪比着，有模有样。

后来有一天开始，武术老师突然不来带操了，换了个老师来组织，也没解释原委，且始终带不成气，武术队就散了。长大了聊起，爸妈才说是武术教练当时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处分撤职了，又说其实在他们看来，就是普通的年轻人谈恋爱，但被上纲上线了。

爸爸妈妈说，那个年代，因为家庭成分不好，都是夹着尾巴做人，遇到这类事，即便意见看法不同，他们也都不敢表露。

　　爸妈都是中学的老师，那时农村的孩子中学都是住校，爸妈吃完晚饭就去教室辅导他们学习，散了晚自习，学生陆续回宿舍，爸妈继续留在教室备课和批改作业，到了睡觉时间再去学生宿舍查寝。所以，我们兄妹仨的生活起居都是家里请的保姆婆婆管着，写完作业睡觉时，爸爸妈妈通常都还没回来。

我上一年级时，哥哥上三年级。开学前的赶场天，妈妈给我倆每人买了斗笠，爸爸 就在斗笠上写上我们各自的名字，落款上日期，还用桐油刷盖了不让雨水浸润，再在墙上钉上两颗钉子，要求我们下雨天放学回来，分别挂回原位。上学的书包是黄绿色的军用挎包，搭盖上也是爸爸给写上名字要求每天晚上睡前整理好，挂在斗笠边，方便第二天一早背上就走。

爸爸是文艺分子，爱好琴棋书画，他和妈妈结婚后的相册，用牛皮纸包着，虽然边缘都磨破了，但上面画着的图案、留的款、写的字，依然散发着爸爸的文艺气息。

　　偶尔爸妈不去守学生晚自习的时候，全家就会围着吃饭的小方桌天南海北地聊天，有时爸爸会给我们讲故事，弟弟喜欢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喜欢听千里眼和大鹏雕，一扇翅膀，就追上了打着筋斗云的孙悟空……

镇里修了水库，建成庆祝会大家都去看热闹，爸爸的同事带着相机，给我们拍照，爸爸把我抱在胸前，我刚舒舒服服照完，一扭头从爸爸肩头望过去，看见了同学，正冲 着我用食指刮脸蛋说羞羞，意思是鄙视我那么大了，还要爸爸抱着。我虽然有点窘迫，心里却是甜甜蜜蜜的感觉。

　　所以，虽然外面的世界时有恐怖，家里氛围却一直很好，养育着我们兄妹仨，虽然个性不同，但都乐观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