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河里

开福刚哥

我曾几次去宁乡沩山，沩山在宁乡的西北边，这里有座密印寺，相传是唐朝时唐宣宗御笔亲题，算算已有一千四百年的历史了。十几年前，随着全国大造佛像之风兴起，在密印寺的前面，修建了一很大的莲花池，莲花池往东南有个观景台，然后有个圆廊，圆廊照壁上刻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转过圆廊可以通向一个很大的广场。如果从莲花池直接向山边的密印寺大门进去，穿过宝殿的后面，是一级级高高的台阶，沿着台阶上去，有一个平台，平台上有莲花宝座，宝座上矗立了一尊高大的千手观音佛像。从下往上看，金光灿灿的千手观音伸出许多的手，似乎是在拯救着我们失落的灵魂。

修建佛像和广场是一场巨大的工程，为此，政府拆迁了部分居民并重新作出了规划，马路对面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子。到了夏天，由于这里地处较高的山地，平均气温比城里要低六、七度，所以，当地人就开了许多民宿，很多城里人就会来这里休闲。

每次去沩山从横市下高速，都会经过黄材，黄材的炭河里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出土了一件珍贵的国宝四羊方尊，为此，黄材在出土遗址修建了一座炭河里青铜器博物馆，同时在博物馆对面建造了一座很大的城堡，在那里，每晚演出《炭河千古情》，向前来观看的人们，用奇幻的灯光演绎着三千多年前我们从未知道的故事，用曼妙的歌舞诉说着青铜器时代我们无法想象的好奇。

有次，经过黄材，我特地到博物馆参观，里面的四羊方尊，是商朝晚期青铜礼器，四方形的4个角上各塑一羊，显示了商代精湛的青铜铸造水平，与四川成都金沙商周太阳神鸟金饰等，被列中国十大传世国宝之一。早二年，我去成都时特意去金沙遗址博物馆看了那神鸟金片，金光闪闪的让我震撼，而让人遗憾的是，正宗的四羊方尊现存于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炭河里展示的是复制品。

我仔细端详着玻璃展框中四羊方尊，前前后后的打量，我发觉，四角的羊好像都是角朝内，盘着的，似乎与我以前见到山羊有些不同。小时候，我曾经在株洲的乡下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是一个精力旺盛，白天只愿牛斗架、晚上惟愿火烧天的少年时期，我记得，乡下的牛经常打架，似乎是一言不合即开打，而那些只喜欢哞哞叫的山羊则显得很温驯，它们喜欢啃着地上的青草，遇上孩子们追赶，也只会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那些山羊的角都是朝外弯曲，怎么与方尊上的羊不同呢？

每个城市，都希望有一张自已的名片，连接历史的过去和现在，以此证明自己的底蕴。长沙也不例外，由于辖宁乡，四方羊方尊自然也成为了长沙的骄傲，所以在湘江风光带南边的朱张渡，修造了一个“四羊方尊广场”，靠江边修建了巨大的石拱，上面雕刻了许多龙一样纹，广场中矗立了一座放大了很多倍的青铜四羊方尊。每次，我散步到那里，望着它，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渐渐有一种被驯服的感觉，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个时期，年老体弱的我，柔弱如羔羊般的内心己经没有了年轻气盛的张扬，总是已经被一点又一点的驯服。

那天在沩山，我散步到了圆廊，仰着头看上面刻的《心经》，上面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句子，并且告诉我们，观自在菩萨可以度一切苦厄等等，也许是《心经》佛法有点深奥，我资质不够，竟然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不过，我就在想，生命中终会有无数的苦厄，人的内心总会经历许多苦痛与悲促，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些？

那时，我突然想到了四羊方尊，羊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那羊的角都是卷起来的，我记得，我看过那个声音带着磁性的，开始名声显赫，后来又惹上官司的赵忠祥老师解说的《动物世界》，我觉得四羊方尊上的羊应该是盘角羊。自然中，公盘角羊的角都是卷曲向头部生长的，在生物进化中，绝大多数的盘角羊在角刺向头部时，都会发生弯曲反转，避免这种自戮，但是，有的基因片段缺失的个别盘角羊，它的角会固执地向头部生长，以致于尖锐的角刺向自己的头部，最后自己杀死了自己！其实，人不都是如此吗？当你固执地执着于某件事、某个观点，而不去变通，任由它发展，岂不是如同盘羊将角一点一点刺向自己的头吗？

我觉得，所谓“度一切苦厄”，应该是，别人是无法来帮你“度〞你的苦厄的，只有自己来烛照自己的苦厄，不再固执，能照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反而是一点又一点的空明！

那天，我从沩山沿着黄材水库盘山而下回长沙，下山以后，又经过黄材，夏天，八月的太阳如蜂攒蚁聚般射向炭河里博物馆的每一寸屋顶，扑向外面的每一寸墙面，我回头乜视着，我不知道，馆内方尊上那蹲着的盘羊，是否感受到了外面滚滚的热浪？

2024.8.31深夜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