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张乐萍人生实录《萍踪乐影》第四集"盘角子"

疯狂乐乐

长篇有声书《萍踪乐影》

上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张乐萍都负责一头叫做盘角子的水牯牛，每天放学就割新鲜的青草给他，或者牵着他去外面吃草。

那是回想起来就觉得很惬意的一段时光，农忙时分，大人都抢收去了，小孩们放学之后 ，要么在地里帮忙，要么就去放牛，每个人都要挣工分，给社会主义做贡献。

每天下午，他走向牛棚，他的盘角子就会马上站起来。这是一头充满了力量和美感的水牯牛，经常会把自己的角转过去，抵抗陌生人靠近，但是它很温顺地对待着张乐萍，此刻它已经迫不及待地用头去蹭张乐萍。

张乐萍把它牵出来，一人一牛惬意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如果时间短，就把盘角子带到近一点的“六口碑”或大堤边上吃草；如果时间长一点，就带盘角子到草又多又嫩的“长泊湖”“董家围子”或“黄土坝港”去吃，每当去远的地方，盘角子兴奋得走起路来都要快好多。因为很多人都会骑牛，所以盘角子屈膝示意张乐萍也坐上去，可是张乐萍个子不够高，爬不上去，它就走到田地边的水渠里，再屈膝趴下，这样牛背就低了很多。张乐萍翻身上去，欢喜地抚摸着他的盘角子，这是多么通人性的一头牛呀。

张乐萍通常会让它一路走一路吃，也不催它，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暖洋洋的，晒得人发根发痒，他们走走停停，最后找到一个绿草丰美的地方，张乐萍就松开缰绳，由着盘角子去吃，时不时掐一把嫩绿的草心，喂到牛嘴里，盘角子悠闲地咀嚼着，张乐萍在它柔和的眼神里看到了满足。

这个过程通常会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张乐萍也不会感到无聊，他躺下来摸摸青草，感受着青草的柔软与韧劲，听着风带来远方低语。他枕着双手，抬头看白云的流转，看天空的易变，看时光的流逝，看大雁不留痕迹地飞过，一看很久，毫无疑问，大自然在他敏感的内心面前是敞开的，是美丽的，生动而真实地展示着，激发了他许多懵懂的感受和思考。

估摸盘角子吃得差不多了张乐萍就去摸摸牛肚皮上的凹眼，如果鼓起来就是吃饱了。不摸的话也可以从盘角子扭头看自己的神情里看出它是否吃饱，他也不着急，如果没吃饱的话就换个地方再吃一会，这些都是爷爷教给他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张乐萍已经不满足于只听花鼓戏，但是花鼓戏仍然是他主要的音乐来源。

他熟练地哼唱着花鼓戏，尤其偏爱那些比较悲伤的，经常唱着唱着不知道是为戏里面的主角流泪还是为自己构思出的画面流泪，那些乐曲像一条蜿蜒的小河，从他的心里流过去，把水迹留在了那里，只有哭出来才好受一些。

日子就在和盘角子默契的放牛生活中一天天过去，张乐萍每天观察着、感受着、体会着。唱着木马调、西湖调、学钱调等等，自己还编了一个放牛调。

这段自由自在的放牛生涯对张乐萍后期走上音乐之路有极大的帮助，大自然丰富了他的心灵，时间培养了他的乐感，早在他懂得什么是热爱之前，音乐的萌芽就在他的生活中酝酿了很久。

这天傍晚放学，他回家把书包一放，就去找盘角子。大人们在队上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多少时间陪小孩。算起来，盘角子的陪伴在某一程度上像亲人一样。

可是今天盘角子不在，别人告诉他盘角子今天被秋胡子牵到田里做事去了，根据辈分张乐萍应该叫秋胡子大伯。秋胡子长了一脸横肉，一副心狠的样子，很不讨人喜欢，大家都知道秋胡子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于是他赶快往田里跑去，他为自己的盘角子感到担心。

还没走到田边，就远远地看到盘角子躺在田里，秋胡子手里拿着木棍在打它。

现在已经到了下工时间，盘角子可以回牛棚等着去吃草了，可是秋胡子在那里泄愤似的打它，让它站起来，打得那么重，盘角子发出痛苦的叫声，可是它实在起不来了，犁地一天已经用光了它的力气，何况在这期间还受到了鞭打。

张乐萍害怕地站在边上，他不敢上前，又担心他的盘角子，就站在田边号啕大哭，那个秋胡子一看见他哭，打得更凶狠了，他知道这是张乐萍的牛，张乐萍怀疑他是故意的。

张乐萍哭得更大声，终于引来了周边的村民，他们纷纷劝着秋胡子：“你不敢把牛打死了，打死了你要坐牢的。”好多人劝说并抢走他手上的木棒秋胡子才罢休。

最后张乐萍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身影离去了，而盘角子已经被打得动不了了，他去割了很多青草往牛嘴里喂，盘角子都不嚼，低头在田垄边休息，张乐萍一边喂一边哭，恨不得这一身伤都能换到秋胡子身上去。

那天晚上，在星空下，哭泣的张乐萍牵着步履缓慢的盘角子走了很久，才各自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把这件事说给了父母亲，他觉得秋胡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自己的牛，应该是他们大人之间的过节，就算自己不能给盘角子报仇，也得让父亲知道，让父亲去找对方算账！

从那天起，张乐萍在村里遇见这个人，就没给他打过一次招呼。

那次被打之后，给盘角子留下了伤，它好像很快就老了，不行了，它本来年纪也就大了，伤口恢复得很慢。

秋胡子给队上反映这个牛老了，可以杀掉了，张乐萍恨他恨得牙痒痒，但一个小孩子没有力量去阻挡这些事情的发生，他只能每次都给盘角子挑一个草最多最嫩的地方，由着它吃够再牵它回去。

又没过多久，村里人告诉张乐萍你的盘角子批下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公社批准这个牛可以杀得吃了。那时时间是霜降才过，张乐萍一下子觉得天呐，整个天都黑下来了。

他快速割了一篮子青草去牛棚想最后喂喂盘角子，可是过去时看见许多大人围着盘角子，盘角子似乎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当张乐萍喂草给它时它却不吃。这时，大人们准备牵它去晒谷坪，它却不愿意走，当盘角子走出十多米远时，它转过头来看到他伤心地哭泣的样子，它将头扬得高高的，向天嚎叫，不知谁小声地说“你们看哪，盘角子哭了，它在流泪嘞”，屠夫拿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包住它的眼睛，几个人使劲打它，催它往前走，这时盘角子叫得更凶更惨，他实在受不了了，哭着转身向家里跑去。路上有大人问他：“张乐萍，晒谷坪上面在杀牛呢，你不去看。”他瘪着嘴摇头继续往家跑。张乐萍想，人为什么这么无情啊，农忙时它为你拼命干活，农闲了，牛老了，你却要把它杀掉，吃掉。张乐萍想起与盘角子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之间所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更伤心了，哭声也就更大了。但是他知道现在又不应该哭，杀了一头牛，这几天队上都有肉吃了，这对每天米汤青菜的大家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呀。

回到家里之后他放下篮子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心里又不安，远远地看着晒谷坪上人散了，应该是杀完了，他才跑过去看，盘角子已经没有踪影，地上留着一摊血，把泥土染成乌褐色。

后来哥哥告诉他杀牛的时候自己在旁边看着，那个秋胡子把盘角子打的伤太多牛皮都不好剥下来，他听完大哭了一场，晚上大家去队上分牛肉、喝拆骨汤他都不去，又大哭了一场，大人们不理解地看着他，或许他们理解，但是很显然在这个饥荒年代吃的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能赞同。

他那天就那么哭啊哭，哭啊哭，把嗓子哭哑了就光流泪，一直到过了大半年，只要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他可怜的盘角子。

成年之后，张乐萍特别写了两首儿童合唱歌曲《村口有头水牯牛》和《月亮勾勾》。《月亮勾勾》被选进儿童的合唱教程，现在全国各地还有很多小孩子在唱，歌词是这样的：

月亮勾勾，尖尖溜溜。变成小船，去看舅舅。

舅舅打鱼，我背鱼篓。舅舅耕地，我牵耕牛。

牛儿回家，对我扭头。我骑牛背，晃晃悠悠。

以此纪念，那头在他儿童时代，陪伴他长大，倾听他唱歌，在大自然中一起无拘无束漫步的伙伴——盘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