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二十七） 昨夜星辰

胡世才

以退为进1

　　以前，吴老头四肢健全，腿脚灵巧，在狭窄拥挤的家里行走还能跨道避险，游刃自如，道路交通还算畅通安全。现在问题来了，这个由两口人、四只狗所组成的家，其中就有一个瞎子，两个跛子，恰好占据了半壁江山。他（它）们共容于一室一厨的斗室里，犹如是千军布局于峡谷之中—— 施展不开。

瞎子走起路来可谓是有勇无谋，时不时地会撞到临近的物体上，有时也会无意识地撞到吴老头的病腿上，痛得他“哎哟哎哟”的几只脚协调不过来。老伴见了就吼他：“它眼瞎摸不着门头，你的眼又不瞎，长来是干啥的？就不知道让着它？”已是跛子的吴老头走起路来是手忙脚乱、如螃蟹横行，几只脚是忙个不停地虚张声势，还有一只手的作用力也搭在了一条病腿上。尽管如此，他走起路来还是多有不便、力不从心，时不时地会撞到避让不及的跛子狗身上、撞到毫无防备的瞎子狗身上，时而给它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吓和痛苦。老伴见后又生气地高声嚷道：“你的脚比人家多一只，眼也比人家多一双，怎么还不够用？”吴老头听后，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他与之争辩地解释说：“现在家里的狗狗多，路窄东西多，我本身就行动不便，走起路来多有不稳、左右为难，难免会磕磕碰碰的。”

王老太原先对吴老头就看不顺眼，认为他呆在这屋里像是一座山：一座乌烟瘴气、遮眼障目的山，一座山摇地动、欲垮塌的山。如今听他说话还含沙射影地带有针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出地吼道：“你想宽，外面的马路就宽，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輛全都自由自在；石桥铺的火葬场就宽，再多的人都容纳得下。你走了这屋里就宽了，这些狗儿就不受你的气了。”吴老头听后也是气愤难平，他心里明白，老伴平时对他就是横看鼻子竖看眼——没一处是顺眼的，再与她讲理也犹如是“挑雪填井——白忙了一场”，“以火救火——火势更旺。”当即心里是鼓起勇气，脸上展示出从出生以来少有的傲气：“走就走！”随即拄着拐杖，借着所表露出来的愤慨、从容与勇气，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家门。

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吴老头仰望茫茫无涯的天，脚踏着触不到边际的地，映入眼帘的景色是一派繁荣与浩然：艳阳的天际、沸腾的大地，还有那吸之不尽的新鲜空气——一切都显得那么舒心和美好。吴老头的心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了，他感触至深，感觉到自己的家与外面的世界是截然相反、正负颠倒：在家里，自己是受气的多，出气的少；而在外面的世界，自己是呼吸自如、心情舒畅; 感觉到眼前的世界才是自己的家，真是天大地大，自己的家也大。

这是一个特殊的家：这个家的道路宽广、设施完备，这个家的摆设琳琅满目、气势高雅，这个家既是自己的、又属于大家的。为了生活，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最后觉得向拾荒者学习为好，拜他们为师，学会在野外环境中生存的本领。

吴老头怕一些相识的人认出自己，于是找来了一顶大檐帽戴在头上，使他的脸上部分在自然光线的映射下显得阴沉沉的模糊不清。他开始捡拾人们抛弃不用的矿泉水瓶、废纸等可变废为宝、可回收变卖为钱的生活垃圾来维持生计，一天下来，收入所换来的食品虽谈不上什么大鱼大肉、美味佳肴，但粗茶淡饭、滥竽充数，填饱肚子不是考虑的话题。使他感到愉悦的是自己吃得开心，生活自由，从此当家做了主人。

到了夜晚，他居无定处：公共场所里的长椅、走廊，人迹罕至的闲屋、偏角等，都是他随心所欲、任由调选的栖息地。这开阔的视野，便利的条件，已将那陈规烂调的家庭禁锢一张床的井底之见对比得毫无意义、无趣无味。

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没过多久，天气进入了凉爽的金秋，夜晚凉风习习、颇增寒意，给初尝风餐露宿的吴老头带来了麻烦。他开始感觉到寒颤逼人、无所适从，随着几声喷涕的进一步演化，身体的不适症状多了起来，嗓子也变得嘶哑了——他患上感冒了。临到此时，他才醒悟到自己当初走得是没有思想准备，更没有物质准备；就因为当初自己一时的冲动而走得太盲动，结果造成了现在悔之莫及的被动。

为了需用一些穿的盖的，吴老头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到了家门口，他拿出了开门的钥匙，却始终插不进锁芯。于是，他改用手不断地敲门，用嘶哑的声音不断地叫喊：“开门，我拿点穿的衣物……”却始终是敲门门不开，呼喊声有应——应声入耳的是屋里的几只狗狗们那争先恐后、且又急促不断、厉声狂吼的“汪汪汪汪”驱逐声，仿佛是大声吔向周围的邻居们高呼提醒：“强盗来了。”

吴老头焦急地伫立在门口外面苦苦地久等，却仍不见开门的迹象。他环顾四周，周围人迹无影，景观荒凉。一阵秋风劲吹，引得周边的一些树枝摇曳，同时又敲打着地上一些被树枝抛弃的老残败叶发出“吱吱”的哀叹；房屋墙上，一些活动的窗户也因风浪的推拉而发出“哐哐”的哀嚎，这些毫无生息而又寥落凄惨的景象原本就是大自然运动的必然。

然而，令他万没想到的是，以前曾与自己朝夕相处，互为嬉戏恩爱的宠物，此时好像也失去了生命意义的情感，无情地向着门外苦守待援的主人发出了令人失望的怒吼；就连平日里地上任人践踏的尘沙，此时也好像赋予了生命和力量，倚着这妖孽般而又挟着寒意的秋风变得凶神和威力，狂妄地向着已失去了防卫能力的病夫给予了一轮又一轮的突袭和猛扑，令他的牙关交错不宁，肢体紧束畏惧，身体的颤抖已替换了生命的呐喊，内心深处更是无法倾诉的悲凄和哀鸣。

在这令人沮丧的时况里，吴老头无意间想起了古代大诗人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的感憾。对此，大诗人为了给世人带来安慰，也是借着天空中忽见飞翔的鹤鸟来借题发挥，心驰神往、欣然抒情地“我言秋日胜春朝”。这一下子就将“悲寂寥”中的景象以及由此带来的内心伤感幻化成鲜活动人而又春意盎然的景色来了。难怪大诗人的诗能流传千古，享誉百世，这得益于他们卓越的智慧和高尚的情操，得益于他们独具匠心的艺术魅力。这也深深地感染和打动了吴老头此时此刻那苦楚孤独的内心世界，他对此是寄予莫大的崇拜和向往。

受此启发，吴老头也报着大诗人那种苦景生怡、浪漫高雅的乐观情怀。他开始重新振作起自己的精神，几个跨步来到一处空旷地向天空仰望，想去收寻一点带有鲜活有趣、能振奋心扉的题材来充着怡悦的自慰剂，却是“千山鸟飞绝”，只见一团团身着乌黑的乱云挂着一副欲哭无泪、欲吼无声的面容，在那灰色迷茫、阴沉凝重的天空中向着他站立的方向徐徐飘来。这些奇怪的乌云好像是争对着地面上落荒者的他是有备而来，在接近他的头顶上方时便渐渐魔幻般地变了摸样——就像是勾拳、一会儿又像是鹰爪，竟吓得孤处落慌的吴老头心理失去了常态：感觉到自己在无知无觉之中被不知什么神秘的力量推上了武术家对擂的擂台一样，自已己是一个体力已衰竭到手无捉鸡之力而又弱不禁风的病夫，所面对的却是具有刚劲拳脚的武士，还有那未曾显露、或随时可能会惊现的雷劈。吴老头胆怯地幻想着在这种局面的对持下令人可怕的恶果，竟吓得他是胆颤心惊地兹生畏惧恐慌，便又毫不犹豫地逃避了现场，神色慌张地跑回到先前的屋檐下躲避。

此时，身处困境中的吴老头仍幻想着能寻找到什么自己心中可以依附或希望的偶像，从而给自己胆怯的心理增加一点抗拒的力量。他又强打精神地眼观四周，结果是“万径人踪灭”，自己的周围仍旧是先前的冷漠和荒凉。一股强劲的冷风又卷起地上的尘沙、还邀约起其它一些零散垃圾的附和，它们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又凶狠地向着这个活生生的可怜虫徐徐扑来，吴老头躲闪不及，只得不知所措地就地蹲下。

轮到此时，身处绝境之中的吴老头已是万般的无赖，先前一些试图力挽狂澜的举措被无情的现实颠覆了，五彩缤纷的幻想也像泡沫一般最终破灭了。吴老头终于醒悟了，他开始改变了自己原来的初衷，终于认识到大自然的流转就是自己命运的节奏，大自然的无情就是自己生活的悲剧。他开始认识到自己在这里已成为了多余的人，自己在这里比什么都显得柔弱、低溅和渺小，比什么都显得毫无意义——默默无闻的尘沙、离树的败叶、闲杂的垃圾……它们在现实的自然环境里已焕发出自己的刚强和伟大，并且都可随意地凭着举手之劳，跃然狂飙地对附近这个活生生的懦夫带来重创和灾难，自己不该进入这个风口浪尖、危机四伏、使自己陷于灭顶之灾的危险之地。

时运不济落难人，风吹雨打墙头草，命运的不公使吴老头悲怯哀叹的心情越发澎胀，此时的他生怕有什么地方会忽然冒出个什么人来而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被嫌疑的人而使自己左右为难，无地自容。随即，吴老头用手拉了一下戴在头上的帽檐，意想能将紧缩而又狼狈不堪的身躯龟缩在它那宽宏大量的帽兜里。

病态的身体偏偏又遭遇冷酷的境遇，吴老头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躯快要凝固了……他终于退却了，愁肠满腹的他怀着沉重的悲怯与失望的意念，身负着头晕、畏寒、身疲、颤抖的重托，柱着支撑起生命活力的拐仗，迈着迟缓而无力的步伐，离开了令他不堪回首的困惑之地，逃窜在冷风追逐、沙尘围剿、败叶欺凌的困惑路途之中。

吴老头一边慌不择路地逃窜，一边又盘算着如何可以挽回眼前这纠缠不清的困境的办法。唉，还是失去了日照以后的夜幕能给人带来安宁，它可以掩盖白日里滋生的令人不安的一切恐怖和悲哀；还是人体在静止下来以后的睡眠可以使人忘却，它可以消溶缠绕在心里的种种疑惑与烦恼，他顺着这一思路继续遐思，头脑里一下子就产生了奇异的灵感，冒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2024年9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