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刘桓中撰文</h5><h5>2024年9月</h5> 多年前上大学时读过一篇文章,其中有句话令人深思:人类最早探究的是离我们最远的天体,最迟探究的是离我们最近的大脑。<div><br> 浩瀚宇宙产生了一个小小地球。不知多少偶然因素交错,让地球产生了生命。又不知经历了多少奇妙变故,让生命产生了思维。这一切太过于深奥,人类无法理解,便将其归因于万能的神。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在心灵深处得到一缕安宁,一丝慰藉。</div><div><br>可是,人类躁动的大脑并不满足于此,曾几何时,人类开始尝试用大脑来思考大脑,用思维来破解思维。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好似听到一个荒诞故事:魔鬼将自己撕碎,吞食得一干二净。</div><div><br>现实却不荒诞。多少年来,许多大脑在固执地思考着自身,逐渐破解着思维密码。<br>——————————————</div><div><br> 《昆虫记》作者,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曾做过一个奇特实验:把一群蚂蚁置于圆盘周围,使其首尾相接沿着圆盘爬行。不知何故蚁群出现错乱,它们不停地围着圆盘团团转,即便旁边有食物也不会离开队伍取食。蚁群如此忙碌了七昼夜,相继衰竭而亡。<br></div> <h5>蚁群转了七昼夜,衰竭而亡</h5> 有记录说,其他人也见过类似现象,甚至有数百只蚂蚁集体错乱。可见蚁群错乱并非偶然现象。学界认为,蚂蚁是靠气味相互传递信息,这种气味被称为信息素。蚁群错乱可能是周围有特殊气味干扰了信息传递,只是目前尚未发现是什么气味,如何干扰。<div><br> 不妨来猜测下。目前已确知,蚂蚁出洞寻找食物时,会在沿途留下气味标志。如果发现大块食物自己搬不动,会回家喊人帮忙。当然也是借助信息素喊人。同伴们会沿着发现者留下的气味一路找到那块食物,然后齐心协力搬回家。假如中途有一段气味消失,有可能那块食物再也找不到。更坏的情况,假如气味路线不知何故变成了圆圈,这群蚂蚁会永不休止地沿着圆圈转,直至死亡。</div><div><br> 不禁要问:工蚁们为何如此忠心耿耿为集体而献身?</div><div><br>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尼格尔·弗兰克斯教授观察了30年蚂蚁行为。他认为,单只蚂蚁的行为很简单,蚁群行为却非常复杂。如同高级动物的大脑,单个脑神经元很简单。无数神经元组成网络,会产生复杂的思维。于是,一窝看起来傻傻的蚂蚁藉信息素构成一个超级生命体,便有了强大生存能力和毁灭能力。单只蚂蚁只是超级生命体的一个细胞,其本能就是为这个生命体而献身。<br></div> <h5>尼格尔·弗兰克斯教授在实验室观察蚂蚁行为</h5> 由此又产生另一个问题:单只蚂蚁的简单行为怎么就能复合成蚁群的复杂行为?或者说,单个脑神经元的简单功能怎么就能复合成大脑的强大思维?<div><br>这正是迷惑了人类许多年的关键问题,一个非常神秘的问题。若能解开它,人类对生命、大脑、记忆、意识这些本原概念的理解会突飞猛进,对人类的社会行为也会随之洞悉。</div><div><br>可是,由简单功能到超级功能的跨越真的那么神秘,那么复杂吗?英国数学家图灵于上世纪 50年代提出自组织概念。他认为,一些表面上看起来很复杂的系统,其实是由简单系统以自组织方式演变而成。例如,动物坯胎的发育过程就是按照简单规律实现自组织。自组织包含正反馈机制,其不断重复会突然呈现复杂模式,形成各种器官和皮肤上的花纹。这种系统被称为混沌(chaos)系统。</div><div><br>美国数学家曼德勃罗于70年代创造了曼德勃罗集。他认为,自然界中很多形状符合自相似原则,即相同形状随着尺寸递减不断重复,譬如树枝、河流、海岸线、血管系统、花椰菜等等。他把这种结构称为分形(factal),并用计算机绘制出各种分形结构。所用的绘图程序大致都是这种模式:</div><div><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Z = Z x Z + C</div></div><div><br>这是计算机程序,不是一般数学公式。它表示把变量 Z自乘加上一个常量再赋予 Z,其中包括图灵所说的正反馈。正反馈导致系统的不稳定和结果的不可预测。也就是说,看似一种简单机制,其发展进程却是不可预测的。并非牛顿一派古典学者说的那样:任何事物若给以明确数学描述,便可准确预测其结果。<br></div> <h5>曼德勃罗集图形</h5> 比曼德勃罗稍早,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曾提出“蝴蝶效应”概念。他尝试用简单数学公式预测气象变化,但计算机运算结果与预测相距甚远。反复运算后他发现,初值稍有变化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果。运算并不包含随机数,计算机也没有错误,唯一解释就是公式中包含正反馈。洛伦兹如此来描述其发现: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结果导致德克萨斯的一场风暴。<div><br>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现象:自组织系统可以由简单结构产生复杂结果。那么,大脑也是这种自组织系统吗?</div><div><br>所谓人工智能就是用人工方式模拟大脑,让机器能像大脑那样思维,那样相互影响和控制。早期研究是把大脑看成一个黑箱,让机器模拟大脑的输入输出,从而模拟大脑功能,因为那时对大脑内部机制了解太少。这种方式也能创造人工智能,但设计过程非常复杂,越是深入开发越是复杂。面对大脑神奇的思维奥秘,学界有种望洋兴叹的感觉。</div><div><br>本世纪来,随着对脑神经结构的深入了解,人们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大脑是自然产物,并非什么超级神灵设计而成,它必然符合自然产物的一般特征,即基本结构很简单。生命本身也是如此,单个基因并不复杂,基因之间相互关联,相互作用,才形成看上去十分复杂的生命形态。</div><div><br>最近,哈佛大学和谷歌研究院共同做了一项意义深远的研究,带头人是哈佛的利奇曼博士和谷歌的贾恩博士。研究组用电子显微镜将一立方毫米人脑组织做高分辨成像,为众多脑组织细胞一一建立三维图。下面是单个神经元的三维图像。研究组发现,单个神经元通过 5600条神经纤维在大脑中建立连接。现已发现,成年人大脑中包含800多亿个神经元,可见神经元网络的内部连接是多么复杂,其包含的数据量是多么庞大。<br></div> <h5>单个神经元连接 5600条神经纤维(蓝色)</h5> 不妨设想,大脑就是个自组织系统,在外部信号刺激下,这个自组织系统会做局部重建,将新信息保存下来,并与原有信息建立联系。例如,眼睛看到的景象会随时保存下来,并不断影响大脑中的固有信息。人们还会利用大脑中的固有信息在脑中勾画出从未见过的景象,如同真实景象那样保存在脑中,这就是创造过程。即便在梦中也会出现这种创造过程。<div><br>新型人工智能就是在模拟大脑的自组织方式:人工创建一个庞大的神经元网络,用海量数据对其进行刺激,让其自动重建内部连接。这个过程称为训练,用来训练的海量数据称为大数据。</div><div><br>最先完成惊世成果的是电脑围棋。用传统方法设计的围棋软件顶多能达到业余棋手水平。人们哀叹:围棋每下一子都面临天量选择,远远超出电脑的计算能力,恐怕今生也见不到高水平围棋软件了。话音未落,DeepMind 公司的围棋系统 AlphaGo就战胜了韩国九段棋手李世石,举世震惊。</div><div><br>AlphaGo 是用大量人与人对弈数据训练而成。DeepMind 公司并未止步,他们直接让围棋系统相互对弈,并用对弈结果自我训练,从而创建了更厉害的 AlphaZero。如今 AlphaGo 已无人能敌,但遇上 AlphaZero 只能甘拜下风。这里的秘诀是:搜集整理人类对弈,漫长浩繁。围棋软件相互对弈,瞬间就下完一盘,创造数据比搜集数据效率高出不止千倍万倍。围棋界发现,AI 围棋甚至突破了以往的定式,一些曾被看作臭棋的落子,竟是一举定胜负的妙招。</div><div><br>围棋是一个封闭系统。相比现实世界,围棋只是个固定不变的小世界。面对大世界的人工智能,其复杂度不知要高多少层级,但其基本原理一致。所有搞自动驾驶的大公司都用类似方法来训练智能系统,所不同的是硬件配置。例如,特斯拉公司训练 FSD 自动驾驶系统时,不仅用实际驾驶场景,还大量使用电脑自动创造的模拟场景,由此可以快速方便地制造难题,让 FSD 来适应。这与围棋系统 AlphaZero 的训练模式很相似。最近特斯拉称,FSD 已达到 L4自动驾驶等级。若属实,那应是自组织模式的又一重大成果。<br></div> <h5>特斯拉公司 FSD 系统的路况模拟界面</h5> 目前,人工智能的最大障碍已非研究方法,而是研究投入和算力成本。据说 AlphaGo 和李世石一次对局仅电费就需数千美元。那并非一般人想象的,弄几台电脑或是建个小型网络即可实现。这种高智能需要庞大电脑网络的协同运算。算力成了当今最时髦的科技术语。英伟达成了提供算力的头位硬件厂商,其股价猛烈飙升,已和微软、苹果并驾齐驱。<div><br>芯片线距正接近一纳米,人类正不顾一切向原子级进军。全世界都在瞪大眼睛盯着人工智能的进展。有人热血沸腾等待新时代的来临,有人唉声叹气预言着世界末日。人类社会如同自然界,也有其自组织机制。也许不久世界将来一次剧烈局部更新,在各社会细胞间建立全新连接,不妨拭目以待。<br></div><div><br></div><h5>(插图来自互联网)</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