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芳华200天 ⑧——遥记我参加的援越抗美

盖特真

　　1969年2月19日，是农历己酉年正月初三。当全国人民还在欢度春节的时候，我们齐聚在阵地上的茅草屋棚里，进行部队“回撤归建”的战斗动员。

随着形势的发展，根据中越两国协议，我们即将完成使命，胜利回国 ！

19· 返 途 记 实

（图片来自网络）

　

　1969年2月27日，211大队解除战备。下午时分，各分队按预定方案陆续撤离阵地。

加披伪装的绿色军车浩浩荡荡，一路北上，目标驶向亲爱的祖国

—— 踏上归途，归途如虹 ！

战士对人民深沉而浓烈的情感，任何词语都无法表达。离开从陌生到熟悉的异域土地，返程儿女那一丝丝依依不舍和一股股孜孜以“求”，汇合成内心滿滿的自豪和暖暖的愉悦，援越战友们神采荡漾，激情飞扬。

深夜24时许，抵达越南边境同登。汽车列队暂停，部队就地休息。

…… 迷糊中有人推醒已经和衣入梦的我。揉揉眼睛，举着手电筒寻人的两位干部，要与我核对个人信息。确认后，递过来一方白色包袱皮紧缠的小包裹。

这是我存放在凭祥前方留守处的个人物品，主要有一套夏季军装和一张纸条（注明有：本人姓名、父母姓名、家庭住址，以及写有“忠于毛主席”的军人遗嘱） —— 我的瞌睡又没有了。

后勤部门要协助成千上万名指战员短期完成换装，绝非易事。最难的就是这种后续出关的零星人员。我们七个卫生员入越后，即散派去不同大队的不同分队，相互之间毫无联系。一次次在延续数以百计的军车里持物寻人，没有点智慧和体力还真不好办。

我有幸在进关前，早于大部队得到心爱的军装。这时还地处境外，如果拍一张“一颗红星、两面红旗”的空军战士照，那才叫英姿飒爽。可惜军装只能抚摸着看一看，不能立即穿上身。涌上心头的也只是小有遗憾。因为我的祖国，近在咫尺 ！

2月28日8时许，211大队全体指战员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乘坐在辆辆军车上，缓缓驶进国门。

披一身征尘的中华儿女，胜利凯旋。这一刻，友谊关下彩旗飘舞、锣鼓喧天。喜洋洋的人群里迸发出阵阵欢呼……

——母亲敞开胸怀，欢迎历经考验的子弟兵，起伏涌动的场面隆重、庄严、雄壮。

12时过后，我们区队（现在应该改口称“营”）入驻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设立的307接待站。

同志们忙碌着要办的事项多多，而历历在目的换装最让人心潮澎湃 。

在驻地的临时操场地上，分队全体人员最后一次身着越式制服，精神抖擞地整装列队——标准的“立正”后随即“解散”。

一番整装，哨声又响。再集合时，仍然是那支队伍，但形象全变 ：

绿军帽、绿军衣、蓝军裤；

红星头上闪，红旗两边亮

—— 经受战火的勇士阳光、挺拔、矫健依然。那些服役刚满周年的新兵，更是入伍后首次佩戴“三点红”，其满足和自豪更是“爆棚”。回家的感觉真好，从外表到内心！

接下来的三天，除了“天天读”和例行的武器保养，基本是清净的休息——好久没有过的松弛和随意。

回到眷恋的祖国，有压抑不住的欢乐。脚下的大地踏实，浑身的活力洋溢。

每天都有安排，每晚都是极为放松地集合 —— 排队，上车，出发；

每天都有活动，每晚都是极为轻快地入场——就坐、拉歌、看表演。

多日盼望又多日难见的文艺演出一台又一台，让大家过足了瘾。

我们包扎所的同志们还抽时间与广州部队负责接待的医护人员进行了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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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阵地留影

短暂休整后继续行军。3月3日是我们二营发车的日子。

车辆、火炮、油机、…… 按顺序列队在长长的平板车，随即立即就位、固定。

全体官兵登上闷罐车厢，开始了我们三天四晚的铁路行军。

军列连续运行了五、六个小时。天黑以后车停南宁。当我们走出车厢，一大群在站台上翘首以待的同学，立刻欢跳着拥了上来。孩子们争抢着与解放军叔叔握手，稚嫩的声音热情似火，呼喊出的口号飘出很远很远。

在我们简单用餐后，紧接着就是他们的歌舞表演。

一个个的节目安排特别紧凑。列车停留时间有限，而候场的节目太多。小演员们都是抢着点、迅速冲上场的。他们一心想在舞台上有更多的展示机会，那种内心的纯洁和热情清澈可见。祖国的娃娃们好让人喜欢哟！

火车彻夜运行，迎来了新的一日。由于车轮的轰隆声和气笛的鸣叫声太大，“早请示”后雷打不动的“天天读”，主要是齐声朗读数段《毛主席语录》。

这时，领导又及时布置新的学习任务 ——“看祖国大好形势”，就是透过闷罐车一侧的车门，观看祖国广袤大地的满园春色。

战士们的眼光欣喜地投向动态的山河。美景向后退去，又有更新的壮丽迎面扑来。这和常年闷在山头，见惯了的单－图象无法相比，能体验到览尽人间春色的悦目娱心。

3月4日，上午在柳州吃饭。

曾经，这里的武斗是致使客运中断的重点部位。就是它，让我们迈进参战部队的时间拖延了三个月。提起来，自是一番爱恨交替的感叹。

中午用餐桂林。晚饭在车上自行解决。

3月5日，车停衡阳，早餐。车行不远耸立有“欧阳海烈士纪念塔”，塔顶有“推马救列车”的塑像。学生时代就熟记的烈士格言就在眼前 ：

即使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我也仍然衷心地相信，共产主义的理想必然胜利，一定会有更多更多觉醒了的人士为它战斗。

这里穿插说说徐军医，支队少有的正牌医科大学毕业生。他是一年多前，从空军某医院抽调赴越部队的年轻军官。我们在区队包扎所曾经有过接触。这次行军，又恰好分配在同一节车厢。

他是干部，又是大学生；我是战士，仅是中学生。虽然有相当一大截的差距，但却有“接受再教育”的共同点，因此能有话谈。

衡阳就餐后，依我的地理知识估计，下一站会是铁路枢纽株州站，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大的“军供站”。

徐军医兴趣盎然，接过话题告诉我，那里是他的家。我想都没想，冲口而出，“那可以去 ——”，话未说完即被他一笑挡回。

火车果然暂停株洲站用膳。午餐后，我们包扎所的几位军医、卫生员步出食堂。正好遇到隨车指导行军的政治处李主任。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很平易近人地与大家拉家常。三言二语就有人提到徐军医的家就在附近（看来，其他战友都比我这个新兵知道得更早、更详细）。

主任即问“是嘛？”

得到肯答复后，他看了看表，说“走，咱们去看看 ！”

出车站不远就拐进一条巷子。沿巷再行不足百米，即看到若干普通的百姓平屋。

几位解放军官兵被带进其中的一间。一位大约五十出头的大妈，手持着锅铲，瞪着眼睛，张大惊呆的嘴——压根没有料到，一身戎装的儿子突然来到眼前

——我见到大妈手足无措，嘴巴张张合合，带点普通话的湖南腔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中的锅铲一直没有放下，但看得见，她似乎是不经意地用手抹了抹眼角。

…… 惊喜而愉快声的不断里，子弟兵们围绕着军属妈妈。大家就这么站立着对话，简短、真挚；而母亲与儿子蕴藏深情，交流平淡

—— 事情太突然，不知说什么；

要说的太多，不知乍开头；

行动有秘密，有些不能说。……

时间有限，我们只能玩“快闪”，速“撤军”。

老妈妈仿佛才想醒悟过来 ：“不坐一会怎么行？吃了饭再去赶路！”

“都没有给大家倒杯茶！”……

徐军医获天赐良机，一直面带微笑。与母亲相见，他说的话算比较少的。

——回国部队中，应该是军人与家人最快速的见面，虽然时间顶多五分钟。

还很是记得，目睹母子相见的我，这时还傻傻地“一闪念”：要是我家在这里就好了。

3月5日下午抵达江西、萍乡。

一幅非常著名的油画《毛主席去安源》挂在车站出口的大门上。不过，下面的文字却改为了《毛主席 来 安源》。一“去”一“来”，达到又一种宣传效果。

不大的一件事，刚刚归来的我们倍感新鲜，议论好半天。—— 看来，许多事物都要从头适应和学习。

3月6日8时停车用膳的地方是鹰潭。

趁用餐后的休整时间，我照例独自背着药箱在站台上巡诊。事儿不会多，临时处理点可能的小毛病，一个小卫生员足以担任。

满载一个营的重武器和军人，列车还是有些长度。我于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与碰到的战友点点头。

相邻站台上，能见到停着一辆刚刚迎面开过来的“知青专列”—— 车厢外一目了然的大字标语可以证明。

眼睛瞄过去，还能见到车厢里面的热闹，人头攒动伴着人声鼎沸。看得出，这趟火车要送孩儿们去云南或贵州插队。

回程又见“老三届”，感觉非常亲切。一代豪杰跋涉在前行的路上，总觉得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正在我万般遐想的时候，两名女同学迎面走过来，并且毫无拘束地开口：“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 ！”

待反应过来时，我却有点内疚。本来大家同为“老三届”，我不过早一点离校，竟一跃为“叔叔”—— 提升得不慢哟。

按她们的要求，给了点胶布和几片感冒药丸—— 后来有人跟我开玩笑，称之为“假公济私”。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不对，这叫以解放军以实际行动支持上山下乡”。

现在算来，这两位“插青”，蹉跎岁月后，早应该是广场队伍里摆动舞姿的大妈了。

接着的用膳在上饶。江西兵告之，上饶以传说“上乘富饶”得名。大家更知道的是，这里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当年曾建立赣东北革命根据地。

晚上停车在金华。饭饱后匆匆上车赶路，毕竟目的地快要到了。

接近半夜时，车过杭州，还没有休息的驻杭空军战友们，在站台排成整齐的列队，向我们频频招手，让人心头一热。军列北上又东进，除南宁外就没有这种仪式。我们在列车上热情回应。大家都很高兴的原因只有双方明白，自然是尚未解密的援越胜利。

3月7日6时许抵上海。军车一部接一部从平板车上开下来，牵引着火炮穿过繁华的闹市。

此前五天的3月2日，中国的珍宝岛上有一场战斗，大家都是知道的。在这样的氛围中，市民更表现出对子弟兵的关心和热爱。马路两边有市民望着我们，不停地挥手、鼓掌。甚至有小朋友在跟车奔跑、追逐。

红日升起，正值工人上班、学生上课的高峰时间。更吸引人的是一批批跳忠字舞的人们。高音喇叭里传出人人都熟悉的旋律——“大海航行靠舵手”。

而手握红绸飘带的大爷大妈们更是背着装有《毛主席语录》的小红包，扭啊扭的，同时还有锣鼓伴奏声 —— 应该是里弄组织的活动，看起来挺有气势。

形势发展真快。半年多前离沪时，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人们这会正振奋精神，齐心努力，欢欢喜喜迎接”九大”。

部队自驶出克夫阵地，经谅山到同登。入友谊关进广西凭祥，稍作休整后又是遥遥二千公里、横跨小半个中国的火车行军胜利完成。全长八天时间的所见所闻、所言所行，都是援越经历的重要部分。

虽然这是一地鸡毛的繁锁记事，但照样让人念念不忘。或许，还可以给同期凯旋的战友分享。

从寂静沉闷到喧闹繁华、从寥寥可数到川流不息，时光引领我们走完的这段回撤归建之路。让我们从思想水平到战斗能力，都大大上升了档次。

对于比大部队晚五个多月、好不容易赶上“末班车”出关的我来说，最兴奋、最自豪的是参与了“打败美帝野心狼”的战斗。

1968年8月18日从驻地出发，到1969年3月7日又回到上海。我在这段芳华200天的时间里，走过了人生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经受了一次完全没有预料的磨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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