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记忆

Kitty 罗

2024/8/8

一眼便可看出，这个日子是个吉祥数。但我发现时是次日半夜回到病床时。

第一天来不及多想。忙着入院登记，入院检查，入院交费。昔日室友胡妹妹一直陪伴左右，40°的高温，从安亭叫专车过来，直把我感动得无语。

中午我们在Wagas简单午餐，回到病房时遇见匆匆赶来当“亲属”签字的女儿。女儿签字前，医生把我支开，只和她低声交代着什么，也许是解释什么。女儿显然比我“老道”，只见她淡定地在签字版上按照指示一一签字。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来了，主刀医生耿主任第一次和他的患者打照面，只说了一句话，“今日手术”，说完风一般地吹走了，身后的小医生们，消失得比云还快。

今天什么时候手术开始，上午还是下午，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是的，世界是由规矩构成，医院不是法外之地。患者真像法外之徒。

那就等吧。整个上午过去了。没等来通知，等来GAGA餐厅的外卖。这方面，女儿最拿手，平常日里女儿的时尚生活方式，到今天，集中在能量碗中，渣渣的羽衣甘蓝，也变得那么轻盈柔软。心里，只剩慰藉。不只有慰藉。紧接着一个电话从南昌打来，是发小陈玲。她猜想我这几天要手术了，电话确认后定要专程过来慰问。若不是上海正值罕见高温，过来与她聊天也许是不错的安排。但我还是心领了，拒绝了。因为这个电话，等待的时间好像凝固了，耐住烦躁了。

下午三点半，护士小姐们也是一阵风似的飘进房间，嘴里发出一句“出发”指令，肯定不是给我的。不等我反应过来，小护士像背课文一样，大声宣读：请脱去首饰，脱去内衣内裤，上衣反穿，纽扣解开。（这一切我都早已知晓并照做，并从隔壁床得知，进入手术室要自备口罩。还好，我有携带口罩的习惯动作）。同时我被睡到接我的移动床上。他们读取了手环上的床号二维码，让我报出我的姓名后，我就真的出发了。

滑轮床进了手术专用电梯，到三楼，出来了，床继续在滑行。要说我本该开始紧张的，但躺着滑行在各条长廊之间，一种愉悦感油然而生，想起我女儿出生的那天。我因为要剖腹产，也是这样很有趣地在一条又一条长廊里穿行。不过当滑轮床滑进一间又一间的手术室时，我一方面惊叹医院的手术间之多，一方面好奇心肆虐。先停在三号手术室外面的大厅里，我发现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转向右侧，发现右侧的人正在转向我，我立即左转，那是一位男士，睡着了一动不动的。一会儿我也是这样吗？

我的床又被推动起来。路过许多个的手术室，也路过许多个滑轮床。滑到一个大型设备前，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手术台，结果，我被侧身后，我的右侧给我强烈的酸胀感，我猜想，这就是所谓的“术前定位针”吧！嗯，只给我打了一个洞。最后，我停在一间手术室门口。看不到号码。只见这里工作人员非常忙碌。她们一边有序地在我身上完成一系列动作，量血压，做心电图，在手臂上贴上一张又一张的贴纸，插好针头。。。一边继续他们还没完成的八卦闲聊，说的都是完整的句子，可我拼不出完整的“故事”。只有一句我听懂了，“这个三号床罗～～本来就是我们的。” 哦！我是他们的。我好像喝了一杯蜂蜜水。没有预想的那种术前恐惧感，倒是有了强烈的存在感，作为一名患者，原来我的存在也是这么有价值。

再接下来，手背上的针头开始传送一丝凉意，另一护士将一塑料罩子套在我口鼻上，我开始数数，应该是数到三以后，我便晕过去了。

睡着了，无意识了，世界里已经不存在我，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这是一片完全的空白，也可能是一片缺失。

归零，再重生。

回到意识时，我发现我还在我的病床上，天花板上，马蹄型的轮滑轨道下，帘布围起，只听有人说了句“她醒了”。护工在专业地指示我，侧身，擦澡，褪去我的上衣，擦澡，再褪去裤子，继续擦澡，再起身，换上衣，下床，换裤子，待她换了新床单被罩，再把床头抬高30°，我被扶上床，这时我才发现我多了一些“身外物”：脖子了挂着镇痛泵，插着输液针，地上有一个蓝色塑料方盒，两个管子分别向里面输送带血的液体，盒子里还有一个柱子，里面的蓝色液体随着我的呼吸和咳嗽，忽上忽下，调皮地窜着。

一旁的女儿告诉我“现在是半夜12点”。我问“手术做完了？”。言语简洁的女儿，几句话就把我无意识期间发生的事情说完了。真是难为她了！昨天下午三点半我被推进手术区的时候，女儿被告知不可以离开，随时候着。一开始以为手术可以很快结束，女儿发现等候大厅里几张长凳已经满座时，就在空气对流处找到立足之地，让手机伴着，耐心等待。谁知，一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其间我的大姐，好朋友丽丽，俩亲家都等着着急，来电话询问结果，五个小时过去了，才听见她妈妈的名字被大声喊着，她应声过去，医生说“你妈妈的肺结节已摘除，是早期恶性肿瘤，但是周边淋巴没有发现恶变，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希望切除右肺的十八段分之一的叶片，做病理测试，确保万无一失，同意的话请签字”。女儿仍然原地守候着，直到11:30，我才被推出来。这时有人大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此时似乎还是无意识状态，但女儿说“你的确苏醒了，你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吧！人的苏醒，可以是无意识的，但机械反应，一定是苏醒的标识。

天亮时，我真的醒了。女儿以为我又有什么状况，也起身了。这时看到女儿两个眼圈乌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疼，是妈妈对女儿才有的那种心疼。“你回家补觉吧！去好好地蒙头大睡。”“好的，我的确好困啊！我会换人过来的”。我这才知道，昨晚，因为病房规定，只能留一亲属看护，女婿只好回家了。接下来的两天里，女儿女婿一齐在身旁候着，心里既有喜，也有疚。好在两天都是周末，默默地为自己选择手术日时周到的考虑点了个大赞。

这两天的经历，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无能”。麻醉完全散去，镇痛棒接上，然而，给我身体带来的是恶心，大口大口的呕吐。因为呕吐，肺部的伤口有撕拉的疼痛，我无能，无能地控制呕吐，无能地避开疼痛，只能放手由这两个小魔鬼肆意“拷打”我，考验我。吃下去的，被吐出来了，喝下去的，也被吐出来了，直到胃里什么也没有，呕吐的每一个动作，照常干干地进行，但牵动的是伤口的阵阵撕裂感，我的意志力在接受拷问。直到晚餐后，护工的一句提醒“因为麻药和镇痛棒，所以才会呕吐”。我此时看着护工，犹如看见救星一般。立马要求护士摘下镇痛棒。果然，呕吐只发作了一次，便偃旗息鼓地败下阵来。护工，顿时感觉是医院里最亲的那个人。每天一百二，值了。每天两次擦澡，两次换衣换床单。后来还听说手术后推回到病床时，护工在我似有似无意识时，竟然帮助我完成排尿的整个过程。在我记忆里，如此直接地被人伺候，还是第一次，我本该感到羞羞才对，却着实被暖暖地幸福到了。

胡妹妹发的快递到了，又是一个pleasant surprise.。小小的燕窝玻璃瓶，晶莹可爱，叫人不忍心打开，不想坏了完整包装。含在嘴里，浮想联翩。。。Any gift comes from a gifted soul。

术后第二天，开始锻炼。先是故意咳嗽，以便咳出痰来。每咳一声，都是考验意志力。想象围在伤口周边的那些痰，意志力大涨，有空便咳嗽起来。第二个锻炼就是下床行走。因为行走，体内的血水，便可以排出体外，顺着导管，流进跟着行走的塑料方盒。在走廊内来回行走，成了这个病区独特的风景。周边的病友或家属，都十分爱护这个风景，有人陪同一旁聊天，有人主动让道，甚至有人主动帮着扶着轮滑输液架，有人出院了，还不忘鼓励还在行走的人。我被问候关怀了两次。很遗憾，我没能帮助过任何一个人。哦不对，我安慰过一位独自一人来住院等候手术的阿姐，她已经78岁，结节已经33mm了，她非常焦虑，非常害怕，逢人便问。我用亲身体验安慰她，体恤她，鼓励她。最后，她坚定地说“我不怕了，这么多人手术后都健康了，我不用自己吓自己的”。

术后第三天，也是周一，我的医生和他的团队出现病房了，我特别高兴，因为我可以直接问医生一些我关心的问题了。可医生画风两样，他当面考了考我咳嗽的力度，和咳出痰的情况，便说“一切顺利正常，今天上午就办理出院手续”。我又追问“我的结节是怎么个情况？出院后我该注意什么呢？”，医生又是一阵风一般卷出了病房，丢下一句“我该说的都在出院小结里”。

女儿女婿都去上班了，我在亲家母的帮助下，办完了出院手续。数字时代就是好，只需一张医保卡，刷卡处一刷，该付的付了，该退款的退了。唯一头疼的是电梯，电梯外面的人远远多于电梯里面的人，至少要等20多分钟。这时，又到了护工威力四射的时间。她，非常麻利地推来轮椅，叫我坐上去，然后，脚步飞快地走到员工电梯处。同时，一个字都不浪费地，让亲家母手机拍下“出院通知”，发给等在医院外面的亲家，出示给门卫，把车直接开进医院，直接停在2号楼门口，这样，我的轮椅到达一楼时，亲家的车正好停在大门口，一切都是严丝合缝。而且我的伤口不会受外面的40°高温的丝毫影响。

我当下的心情，何止是感激，何止是幸运啊！

坐进车内，我的第一个动作，展开出院小结，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仔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