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关藏兵洞

啄木鸟——6503013

铁门关关楼前的山坡上，指示牌上“藏兵洞”三个朱红色醒目的大字，似乎弥散着不尽的神秘，引诱着我，蛊惑着我，让我欲罢不能。

望着半山坡上隐匿在崖壁罅隙间由一面土坯墙和黑黢黢的门洞构成的藏兵洞，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逾越了“禁止通行”的警示，看四下里无人，悄悄地越过了象征性的阻拦绳索，沿着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那是丝绸古道的一部分，向山坡上攀登而去。

我要一探究竟。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或许出生于中亚浩罕国巫医之家，后来祸乱西域长达十七年之久的阿古柏之死的秘密，就隐匿在这处藏兵洞的背后，烟云缥缈的历史深处。

因为多年不通公交车，来景区多有不便，因而这里人影寥寥。游客，多为驾私家车慕名寻古追梦而来，意欲重蹈大唐著名边塞诗人岺参的履痕，一睹“天下最后一关”的雄姿与风采。



铁门关景区，是库尔勒市区最具有厚重历史人文底蕴的一处景观，许多青史留名的历史重量级人物，都曾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或间隙，来过这里。屈指细数，有张骞，郑吉，班超，班勇，法显，鸠摩罗什，玄奘，岑参，林则徐，刘锦棠，王震等。若检视泱泱华夏历史典籍册页里的索引，就能看到他们如同题壁绝句的身影，浓墨重彩的一笔。

藏兵洞，隐秘地藏匿在悬崖峭壁间。其功能并非是用来藏兵设伏的神秘机关，而是阿古柏暴政统治时期，其驻军扼守铁门关关隘，抵御风霜雨雪的侵扰，士兵用来睡觉休息的一处住所。

走进洞里，借助从门洞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可以看到角落里为了拓展低矮的空间，有一些人工打凿的痕迹。一个半世纪过去了，那些原始粗砺的凿痕仍历历在目。洞内面积约有十六平方米，但空无一物，仅有占去大半面积的一座基岩大通铺石炕。洞口土坯砌墙，门框和门板不见踪影，早已灭失在了漫漫岁月的风烟之中。

走出藏兵洞，我沿着龙盘蛇绕的古道，向山上缓缓而行。猎猎的山风，吹干了我的汗渍。居高临下，俯瞰，水电站管理区的树木，景区的将军楼、铁门关关楼，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明亮的太阳，并没有因为辞别了酷夏而减弱多少热量，仍无遮无拦地抛洒着光和热。四周袒肤露肌的裸山，并没有因初秋的到来而有少许的改变，依然不露声色地保持着天老地荒的模样。天山南麓的山脉，大抵都是如此，呈现出铁色或赭褐色，没有覆盖层，没有绿色的植被，皆为壁立千仞的荒山野岭，恍若月球上沟壑纵横、万古洪荒的地形地貌。而铁门关水电站管理区则是一片蔚然的绿洲，因有了孔雀河水四季的滋养，树木葱茏，绿意盎然，站在高处望去，宛若镶嵌在群山间的一枚温润的碧玉，养眼又养心。即使没有看到截流的大坝，没有看到碧波荡漾的库区，没有看到孔雀河的波光，没有听到滔滔不绝的涛声，我仍能感受到一湾清流的存在与浩荡……

沿着羊肠古道走了一段，我略感疲惫，于是便停下了挪移的脚步，坐在山梁之上小憩，并开始环顾四周。 我想，如果一昧地往前走，再顺着山势蜿蜒而下，一定会走到喧嚣而繁华的库尔勒市区的。在瞬间，如天风驱雾，我忽然明白了维吾尔语“库尔勒”一词的来处，为何绎成汉语就是“眺望”。当衣褶里落满风尘的商队和羁旅，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走出了霍拉山，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山脚下孔雀河河水浇灌滋润的一片绿州——那里，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瓜果飘香。他们就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喟——库尔勒！就像在河汊、海子里划着胡杨独木舟渔猎的罗布人，有小孩出生，第一眼看到什么，就取什么名字。库尔勒的地名，或许就缘起于此。那片绿洲，是他们走出连绵的群山，远远就能眺望到的，因此口口相传，古老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



回溯历史，库尔勒，也是建立“洪福汗国”政权的“中亚屠夫”阿古柏的断魂之处，命绝之地。

我曾读过不同作家写的不同版本的《左宗棠传》，其中有关收复新疆的章节，记忆犹新——

1875年，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负责督办收复西域事宜。次年4月，清军在甘肃酒泉誓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华发苍然的左宗棠遣军出征，兵锋直指西域。不久收复了北疆的古牧地、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1877年4月，清军兵分三路进军南疆，半月之内连克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三城，一时南疆门户洞开，铁门关成了阿古柏抵御清军南下的最后一道屏障与天险。5月，从乌鲁木齐溃逃至库尔勒的阿古柏，内外交困，一日数惊，惶惶不可终日，最终暴毙而亡。其实因波诡云谲，至今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说是暴虐成性的阿古柏借酒浇愁，醉酒后与负责其膳食的厨师恶意打斗，伤重不治。一说是阿古柏兵败如山倒，眼看大势已去，再无回天之力，万念俱灰，服毒自尽……阿古柏凭借血腥武力建立的政权，就此土崩瓦解，分崩离析，彻底退出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的西域历史舞台。



西域收复后，左宗棠上奏清廷，取“故土新归”之意，设立新疆省。光绪帝准奏。收复新疆功不可没的湘军将领刘锦棠，化剑为犁，出任新疆首任巡抚。

没有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左宗棠据理力争，抬棺出征，就没有“塞防”，就没有新疆一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疆土的回归，中国的版图轮廓就不再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雄鸡。

江山代有人才出。言及左宗棠，我们每一个有家国情怀和感恩之心的华夏儿女，都应心存敬意和感念，隔空向他的英魂深鞠一躬，深深一拜，以示缅怀与祭奠。

世事已沧桑，山河依旧在。

我一直在想，当年刘锦棠的前锋抵近铁门关时，阿古柏的守军是遗弃了藏兵洞，望风而逃，还是与势如破竹的清军发生了短兵相接的激烈交火，枪炮声响成一片，震荡着河谷，硝烟在山间久久弥漫……

沿着来路趔趔趄趄走下山梁，已是血色黄昏。斜阳残照，给嶙峋陡峭的崖壁和藏兵洞镀上了一抹红色的霞光，让我不由得想起短视频里频频播出的雪域高原颇为震撼的“日照金山”的瑰丽画面。

我深知，那短暂的落照是照不进幽暗的藏兵洞的，就像今天，我无论怎样殚精竭虑，与自己的期望值还是有落差，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洞悉藏兵洞曾经的过往和深藏的秘密。但我还是有所慰藉，有所收获的——至少，又重温了一次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历史，于扑朔迷离的烟尘中，厘清了一百四十多年前这片土地上一些战事的枝枝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