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泊他乡

寒江独钓

　　1986年暑假的一个炎热午后，我在岳阳市区游玩了几天，随身的钱财用得所剩无几，于是决定踏上归途，返回家乡十步桥。那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踏入东茅岭车站，正准备登上前往月田的公交车，却意外地遇到了在粮站工作的朋友许九。他和他的恋人，也就是那辆公交车的售票员李玲，正站在车旁激烈地争执。李玲指责许九不忠，声称他在月田乡的商店里还有别的心上人。许九则坚决否认，满脸的冤枉和无奈。

　　我看着他们争执无果，便向李玲提出了一个建议：“今天你正好要去月田，不妨带上许九。到了那里，让许九走在前面，你则在一旁悄悄观察。如果那个女售货员见到许九时眼神发亮，面露喜色，那么他们之间可能真的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若她对许九视若无睹，那么或许只是你的误会。”他们听从了我的建议，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车子颠簸着前行，终于到达了十步桥。我正准备起身下车，李玲却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按住了我，然后大声对司机说：“十步桥没人下车。”原本正在减速的司机听到售票员的话，又重新加速，驶过了十步桥的站点。我猜想，李玲或许是希望我能留下来，见证这场情感的真相。

　　从十步桥到月田的距离有三十几公里，沿途尽是蜿蜒曲折的山道。在车辆的颠簸中，许多乘客都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但我却异常清醒。或许是因为午餐时在同学家喝了不少汽水，现在感到膀胱涨得难受。终于，车子到达终点站——月田乡小镇上。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寻找公共厕所。月田街道当时还显得颇为荒凉，一条泥泞的道路贯穿其中，两旁散布着一些不规则排列的灰青色瓦房。我因是第一次来，地形不熟，像一只迷失方向的苍蝇，四处乱窜。

　　当我解决内急，匆忙返回站点时，却发现车子开动，在返程。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喊：“等一下！”许九也从车窗探出头来，挥手大喊：“快跑！”但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个轮子，转眼间，客车已经扬尘而去，丢下我孤零零地站在路上。许九真他妈蠢！李玲忙着给乘客打票，难道你就不能让司机稍等一下吗？

　　步履沉重，我黯然返回客车停靠点，向路人打听后得知，下午岳阳市仅有这趟车往返于此，另一趟县城的客车早走了。是否还有货车出山呢？沿着狭窄的街道，我寻觅着可能的交通工具，目光最终落在两辆停靠路边的卡车上。当了解到它们都是本地车，晚了不再出山时，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今夜注定要在此地度过。轻抚口袋，囊中羞涩，仅剩一张两元的钞票。这点钱，别说吃饭，住旅馆都远远不够。环顾四周，我在这陌生之地举目无亲。难道，我今夜真的要与星辰为伴，露宿街头吗？

　　思绪如电，我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可能的出路。突然，吴首啸老师的形象浮现心头。他与我同村，曾是我小学的启蒙老师，1978年通过高考进入体制内，现在担任县文化局副局长，而月田乡的文化专干正是他的部下。我去年还参加过他们系统举办的文学创作会。这里的文化专干应该参加了，只是当时不认识。我决定去找他，相信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会为我提供一夜的庇护。 经过一番周折，我终于得知了陈专干的姓名，并找到了他位于某个角落的家。然而，当我到达时，却发现他家的房子已被拆除，只剩下一片准备施工的空地。又经过一番打听，我找到了他临时的居所，却发现大门紧锁，仿佛命运又一次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幸运的是，一位好心的邻居告诉我，陈专干夫妇不见回家，但他的母亲和孙子刚刚去了前面的乡肉食站。我立刻前往肉食站，经打听，在一户人家里，终于见到了陈专干的母亲一一一个五六十岁，头发有点斑白的老娭毑。此时她正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与另一个老娭毑在聊天。我自我介绍说是陈专干的朋友，特意前来拜访。陈母告诉我，她的儿子、儿媳上午去了县城开会，晚上不回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感到既失望又无助，自言自语地说：“我特意来找陈大哥的，在这儿又没有其他熟人，这可怎么办？”陈母听后非常热情，立刻起身邀请我到她家暂住。

　　我踏入了陈家的门槛，陈母关切地询问我是否已经吃过饭，我摇了摇头。她说家里只有剩饭，打2个鸡蛋作汤，凑合一下，行不？我急忙点头同意。因为此时的我已是饥肠辘辘，任何食物都显得格外诱人。晚餐过后，我心中的不甘，驱使我再次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心中暗自希望能遇到一辆能载我回家的交通工具，但终究是徒劳。

　　在街角，一座简陋的大礼堂门前，一块色彩斑斓的广告牌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预告着即将上映的电影《武林志》，票价2元。一位热情的小伙子在门口宣传，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在那个武打片盛行的年代，我也是无数狂热影迷中的一员。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进去观看，但转念一想，那2元的票价对我来说太过奢侈，它几乎占据了我明天回家的全部费用。我紧咬着牙关，强压下内心的渴望，最终决定放弃。

　　在返回陈家的路上，想起陈专干母亲的慈祥，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带点礼物给她。可身上仅有2元钱，除去明天到十步桥的1.2元车费，只剩下0.8元。这0.8元能买些什么呢？我突然想到，白糖每斤0.76元，还能买得起一斤。礼物虽少拿不出手，但至少能表达心意。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了“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无奈与辛酸。

当我手捧一包用烧纸包裹的白糖，踏入陈家的门槛时，堂屋内灯火通明，一位身材魁梧、气质非凡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与陈母说话。

　 陈母连忙起身介绍，说这是她女婿。中年人目光如炬，在我步入房里的那一刻，就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我，让我内心感到一丝不安和心虚。 他询问我的来历和找陈大哥的目的。

“来自十步桥。”我回答完，接着撒谎说，“是陈大哥多次邀请我来作客的。”“你们年龄悬殊，非亲非故，是如何相识的？他紧急着追问。”我急中生智说：“去年三月岳阳县举办了文学创作会，作家张步真、李自由前来授课，全县的文化工作者都必须参加。因为我曾向《洞庭湖》杂志投过《王老头杀兔》的稿，加之以前的启蒙老师，现在已担任县文化局的副局长吴首啸老师的关心，所以也有幸被邀请。那次恰好与陈大哥相邻而坐，交谈甚欢，一见如故。我还带陈大哥拜访过我的老师。”我的话前头是真，后面是假。那中年男子又问我，是否认识十步乡的武装部长。我回答说：“我们是同村，他姓黄，叫黄核生，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核部长，他与我大哥同一栋楼上班。他的妻子姓赵，是供销社的……”听到这里，那位中年男子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告诉我，与核部长曾在一个部队服役，是战友，现在转业在岳阳市的一个单位开车。今晚路过此地，来看看岳母。听岳母说家里来了一位大约一二十岁的陌生年轻人，便警觉起来。因为舅哥不在家，家里只有一老一小，有些担心，所以特意在此等我。现在放心了，可以离开了。我长嘘了一口气，急忙提出想搭乘他的车回十步桥。但他告诉我，不走十步桥这线，从甘田、筻口那边返回岳阳，建议我今晚留宿在此，等他舅哥回来后再作打算。

　　那晚陈母带着孙子住在外间。我一个人住在里间，辗转难眠。快天亮才入睡，朦胧中陈母叫醒我，说要为我做早餐。我婉拒了陈母的好意，一骨碌爬起来，拿起床头那包白糖送给陈母，千恩万谢后，飞也似地跑向车站，去坐那趟在这过夜的早班车。

　　在那个清晨，我坐在早班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充满了感慨。这次落泊他乡的经历，虽然充满了意外和挑战，但也让我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情和善良。陈母的慈爱，那位中年男子的警惕与理解，以及许九和李玲的爱情纠葛，都成为了我生命中难忘的片段。我意识到，无论生活将我们带到哪里，只要我们保持真诚和善良，总能找到回家的路。而那些在旅途中遇到的人们，无论相识与否，都可能成为我们生命中的贵人，给予我们帮助和温暖。

这次经历，让我更加珍惜生活中的每一次相遇，也让我明白了，无论身处何地，家的温暖和人间的善良，总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