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星期二上午第三节课是工业常识,杨培华老师结合滑轮组的工作原理给同学们讲解杠杆定律。杨老师长得矮、粗、壮,像一枚迫击炮弹,说着七八分的普通话,嗓音洪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杠杆原理赵大圈是听懂了,他也特别钦佩杨老师转述阿基米德的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可转念又一想,阿基米德的话好像也有毛病,因为杨老师说过,林老师也说过,地球本来就是运动的,不仅有自转,还有公转。也就是说,地球已经在某个时间被某个人撬动过了。那么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能站在地球外面用一根长长的杠杆把地球撬动起来,并且让它按照一定的规则自己旋转又围绕着太阳旋转呢?宇宙中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这个人(或者这群人)究竟是谁?赵大圈很想就这个问题问问杨老师,可这样的问题显然与工业常识和杠杆定律毫不相干,弄不好会被杨老师和同学们误以为自己在耍小聪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杨老师继续在黑板上画各种各样的滑轮,有动滑轮,有定滑轮,还有滑轮组……,杨老师越讲越兴奋,不停地用粉笔敲打着黑板。赵大圈却越听越糊涂,总觉得杠杆与滑轮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么能拉扯到一块儿去说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想不明白就开始走神儿,一扭头,隔着窗户看见赵连锁右肩上掮着一个大包袱,站在操场对面,大幅度地朝自己招手,很焦急的样子。赵大圈冲赵连锁点点头,意思是看见了。过一会儿站起来对杨老师说肚子疼,要上厕所。杨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走到跟前,赵连锁上前一把拉住赵大圈的手,扭头就往校门口跑,边跑边说:了不滴咧!俺爹被他们抓进派出所了!赵大圈一面惊诧着,一面犹豫着要不要到班主任那儿去请个假,又一想,谁在乎?班里同学跑掉一半儿他也会装着看不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前天下午爹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二王阁上直直地升起了一根黑云柱,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因此还特意叮嘱爹要格外小心。赵汝功却没当回事儿,说一个回回村能出什么事儿。赵连锁懊悔地说事情就是这么寸,你越是不当回事儿,它就偏偏要出事儿!这不今天一大早儿,柳寨柯的马广禄就让人捎信儿来,说爹让几个纠察队员给弄到派出所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派出所的当值警察是李小栓,赵大圈和赵连锁认识他,他不认识赵大圈和赵连锁。李小栓听说二人的来意后,态度立刻变得极其蛮横,断然拒绝了他们的探视请求,说就没见过赵汝功这号的犯人,又臭又硬,简直不可理喻。赵大圈和赵连锁不住地说着奉承话,赵大圈又拐弯抹角地提到县革委会的何红军副主任,说何副主任的父亲是当年华野二纵队的参谋长,所以何副主任的胳肢窝下面有一块耀眼的红色胎记。李小栓将信将疑,很不情愿地带着二人来到后院的看守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戴着手铐走出来的赵汝功胸椎严重弯曲,整个身体像一个移动的大问号,簇拥着秃顶的灰白色头发又茂密又杂乱,一张猪腰子脸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也黑了,也瘦了,右边嘴角上鼓起一个青紫色大包,脸好像是刚洗过的,深一道,浅一道,像雨后的大车道。李小栓给赵汝功打开手铐,指着一把长条椅说,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道铁栅栏,赵汝功坐在里边儿,赵连锁和赵大圈坐在外边。赵连锁还没说话,赵汝功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小私孩子,谁叫你来的?快滚回去!回去跟你娘说,就说我死在里边了,让她另找个主儿嫁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站在里边的李小栓晃晃手里的黄铜手铐,咬牙切齿地说:“赵汝功你还有完没完了?你这么负隅顽抗下去,就不怕碰个粉身碎骨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斜眼看看李小栓手里的手铐,翻了翻白眼,低下头不言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连忙陪着笑脸,对李小栓说,公安同志,俺爹就是这个熊脾气,你多担待,多担待!我好好劝劝他,一定让他认罪悔过,痛改前非。李小栓不耐烦地说,快当着点儿!我可没有闲工夫听你们狗扯羊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瞪一眼赵汝功,拿腔拿调地说,爹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件事本来就是咱们有错在先,你这么跟政府对抗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不如你就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大不了写个检查,罚两个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听到一个钱字,又炸了,说:“你个小私孩子给我听好了,有钱买刀黄纸给我烧烧,一分一厘也不给他们!”说完又低垂了脑袋,不吭声了,无论赵连锁说什么,他只偶尔回答一个字: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看看爹的脸,知道再劝也没用,就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塞进铁栅栏,李小栓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说这个青花碗不行,搪瓷的可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和赵连锁一边向李小栓连声道谢,一面推开探监室大门准备离开。李小栓从铁栅栏里喊了一声:“你,这个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扭头看见李小栓看着自己,立刻满脸堆笑,说:“赵大圈、赵大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你叫赵大圈。我知道你是联中的学生,你怎么能认识何副主任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连忙抢着说:“何止是认识,他和何主任就跟亲弟兄差不多,何主任还在他家吃过打卤面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哦,这样?”李小栓打开铁栅栏门,说:“你们进来,咱弟兄们聊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于是三个人坐在刚才赵汝功坐过的长条椅上,李小栓把赵汝功的情况,尽着自己所知告诉了赵大圈和赵连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李小栓说,公社畜牧站早就把赵汝功私下里劁猪的事告发到治安纠察队和公安派出所了,人家早就盯上他了。赵连锁说怪不得这段时间俺老是眼跳,他这个人就是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子舒坦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几个小钱儿挣到手了,他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暗自得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都是被逼出来的。半年前县革委会颁布了一项新规定:要求所有农户蓄养的鸡鸭猪羊,凡需阉割去势者,必须交由公社一级的畜牧站由专业兽医统一执刀操作。同时取缔一切民间劁骟活动,有违逆者,一律视同投机倒把,必将受到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打击。据说这样做可以确保被阉割的畜生们不想别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新规刚出台那会儿各村各户雷厉风行,桑阜老集兽医站门口一下子猪吼羊叫,好不热闹。赵如功对这项新规定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造次,只是觉得白瞎了爹传给他的一门好手艺,怪可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可是渐渐地,有些农户开始抱怨,说兽医站的医生们虽然操得一手好刀,却总是心不在焉,弄得人和家畜都很不舒服,甚至两个卵子留下一个也是有的。这样的猪羊不但不好好吃食长膘,反而变本加厉,性欲更加旺盛,脾气暴躁,有些甚至产生了可怕的攻击力。更有离奇者:那边儿刚配完种的母猪又被赶到这边儿被割掉了子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于是人们又开始怀念赵汝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他爹赵希亮(人称赵小手)自从解放初年被一条黄金大蟒惊吓过度死里逃生后,又过了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没能挨过1960年代初期的大饥荒,死于严重营养不良加恶性水肿。赵汝功便顺理成章,成了赵氏劁猪专业的唯一继承人,这些年也逐渐有了些小名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虽然没有畜牧站兽医手中那种小巧明亮的手术刀,也没有能让猪们羊们自动显露出性器官的专用支架,但他手上的功夫不比那些兽医差,还可以上门服务,更重要的是他的取费标准比兽医站低得多。于是每当赵汝功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桑阜老集上,一些老主顾便主动上前打招呼,咬着耳朵说我家那头条子猪这几天开始拱栏发情了,该骟了,你来给治治?赵汝功一开始还拿捏着分寸,不敢答应。不是不想挣那个钱,实在是怕那个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万一砸到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可是架不住老主顾们不停地软磨硬泡,更架不住金钱的巨大诱惑,赵汝功最终还是动心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不过赵汝功毕竟是个严谨的人,他给自己制定了两条原则。一条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专挑那些远离行政中心的偏远地带下手。另一条原则是昼伏夜出,趁村干部和基干民兵们精神懈怠之际悄悄进村,悄悄行事。这个办法很奏效,人虽然辛苦点儿,也难免担惊受怕,却也相安无事,没出什么大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连锁对爹的非正当行为一开始坚决反对,甚至威胁说要去大队告发,后来陆续从爹手里收到了一些皱皱巴巴,散发着血腥与尿骚味儿的小额纸币,也就转变了立场,由反对派变成了同路人。有时候赵汝功接连几天接不到一份订单,赵连锁也会跟着着急上火,以协商的口吻问爹是否可以适当地主动出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天柳寨柯的马广禄托人捎信来,让赵汝功这个礼拜天晚上到他家和另外一家骟两头小公猪。这马广禄是赵汝功的一个老相识,也是老主顾,又是大礼拜天,又远离桑阜公社所在地,一切都在允许范围之内,赵汝功便一口应承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先到的另外一家,也姓马,男女主人看着面善,不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手术从一开始就很顺利,直到最后一个环节,都很顺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男主人从猪栏里将小公猪拎出来时女主人的双手已经死死地捏住了猪嘴,这很重要。赵汝功随即用一根细麻绳将猪嘴一圈一圈地捆扎结实,小公猪瞪着两只惊恐的小眼睛,徒劳地蹬腿摇头,却也只能发出一丝轻微的哀鸣,这点声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单膝压住小公猪的脖子,让男主人扯起两条后腿儿将小公猪的隐私处展露无遗。赵汝功嘴里叼着一把五寸长的桃形小刀,两手摸索着将小公猪的两颗睾丸凸起在皮下,然后迅速取下桃形小刀,左一下,右一下,割出两条几乎看不见的小口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轻轻两刀最见功夫,割深了,会伤及睾丸,不仅猪痛苦,也极易造成感染;若割浅了,睾丸不易挤出,也很麻烦。赵汝功这两刀割得恰到好处,双手稍一用力,噗噗两下,两颗粉嘟嘟儿的小卵子便跳将出来,赵汝功一把揪起,又是左一下,右一下,将两颗睾丸完完整整地切割下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两片嫩绿的薄荷叶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汝功一边忙着缝合刀口,一边问男主人此物当留不当留?男主人说腌臜之物留它干啥!赵汝功笑笑说,这可是好东西啊,吃啥补啥,你不知道么?男主人说膈应人,不要不要。赵汝功说你若不要俺就扔屋顶上了,这是规矩。男主人说这个俺懂,不过,你们……?赵汝功觉得话头不对,一扭头就知道大事不妙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