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故乡在汶川。故乡的秋天,在昨夜西风凋碧树的不经意间,在天气突然转凉某个清晨,忽的来了。俗话说: “立了秋,把扇丢。”故乡整个镇子(威州镇)四面怀山,夏天来得快走得快,只要一到九月份,家里用的麦秆扇子逐渐就会被母亲收了起来。入秋后,早晚温差特别明显。要是晴日里的大中午,温度会窜上二十七八度。贪玩的我们总感觉燥热,还想着去南沟里玩水,太阳岛那边的河里游泳。到河里游泳从来就是父母不允许和严令禁止的,因为岷江河水流湍急,夏天更是河水暴涨,再好水性的人去游泳都可能赔上性命,去见龙王爷。但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听话的小伙伴偷偷摸摸地下河游泳,命大的没被冲走,短命的就去见了龙王爷。所以,哪怕是去南沟里玩溪水,父母也不会放纵孩子,任凭孩子百般央求,他们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了。细看一眼,长裤、长袖衣衫已经穿上了身,哪里还有夏天的影儿。</p> <p class="ql-block">许多地方,尤其是南方的大城市,虽然节气已是立秋,其实未进入真正气象意义上的秋天,依旧暑气逼人、闷热不减,很有夏天的感觉。但故乡的秋天却循规蹈矩,该来就来,也许这跟故乡身处大山深处有关。立秋过后,季节的变化就十分明显。秋天的到来削弱了天上那轮骄阳的烈烈气焰,平静了树上蝉的聒噪。故乡的秋从远方而来,从山那边而来,捧出了蓝盈盈的天,清凉凉的风,还有沉甸甸的谷子、黄灿灿的核桃树、玉米棒子……</p> <p class="ql-block">故乡汶川盛产核桃,老屋背后的南沟里、布瓦山、毕业村、克枯乡、龙溪乡、绵篪乡……村村寨寨,漫山遍野都是核桃树。每年到白露时节,树上的核桃就成熟了。 核桃作为村民的主要经济收入,尽管收打十分艰辛。核桃收打期间,大家早出晚归,劳累自然不必说,更担心的是天气变化。要是晴天,温热的阳光照在树林里,爬树和捡拾都比较顺利,大不了淌点汗水。可有些时候偏偏有绵绵的秋雨来捣乱,故乡的秋雨不像夏天的雨那般来去匆匆,有时一下就是几天,又湿又冷,田野、村庄、树林都沉浸在一片阴沉沉的雨雾之中。雨天树干湿滑,捡拾核桃也更难更慢了。人们戴着草帽,披着塑料雨披,挎着篮子背着背篓,边走在泥泞的林间,边捡拾山核桃。沟渠里的水涨了,落到渠里的山核桃稍不留意就被水冲走了,得有个人专门守在那捡。沾了雨水的核桃背起来显得更沉重,回去脱蒲后还得有好天气才能晾晒。</p> <p class="ql-block">好在秋雨不会持续太久。翌日早上,雾气朦胧,弥漫在山野的上空。故乡的秋天多雾,尤其是高半山,晨雾笼罩下的村庄安静沉稳。山峦、房屋、田野在雾中若隐若现,如梦如幻。不知何时,雾便悄悄地溜走了。万道金光如同瀑布一般,拉开了晴日的帷幕,一切披金戴银,流光溢彩。</p> <p class="ql-block">我家就在东街14号,背后就是威师校和南沟姜维城,再往里一路蜿蜒而上走就是牛老寨和黑松林,姜维城的平台台地上种植着大片的玉米和苹果林,南沟里溪水的两旁种植着大量的核桃树和樱桃树,高半山牛老寨的山坡平缓区域被当地村民开垦成层层的梯田,一层层地也种植了大量的玉米和土豆等,山区的粮食作物尽管产量不多,但品种还算比较丰富。</p> <p class="ql-block">土豆(当地人叫洋芋)便是其中的一种。土豆种在山坡上的地里,长在地上的土豆藤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一地,长长的茎伸展着,绿绿的叶子重叠着,让人总想躺上去睡一觉。村民们将土豆藤割下来用夹背背回家,用闸刀切得细细的,和玉米面和潲水混在一起煮一大锅猪食。地里的老玉米棒掰下来后也放在屋前的晒坝里晒干待剥,这时候,家家户户的晒坝都不空着。除了晒玉米外,各种各样的筛子里还晒着树上打下来的核桃、黑色的软枣、刚摘下来的红柿子,还有红辣椒等等。丰富多样的农产品看上去色彩鲜艳,吉祥喜庆,威州人把这叫做“晒秋”。</p> <p class="ql-block">要是这时候走进任何一户人家的堂屋内,或八仙桌下,或在墙角,堆着的那一个个老南瓜绝对吸引你的眼球。南瓜的颜色丰富,焦黄的、深黄的、金黄的、半绿半黄的、橘黄的。不仅有土种的圆形、椭圆形南瓜,也有杂交的葫芦形南瓜。它们颜色深浅不一,大小不一,愣头愣脑的。几条矮胖的冬瓜也死皮赖脸地和南瓜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秋天。这些瓜也是勤劳人家的标志。虽不值几个钱,但当地村民们也引以为豪。</p> <p class="ql-block">白露后的第十五天便是秋分。故乡有句谚语叫“稻过秋分连夜黄”。秋分过后,我知道的雁门乡岷江河畔的稻子也基本成熟了,金黄的叶子,金黄的谷穗,就像小学语文书中描述的给田野铺上了一地的金子,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金色的海洋。村干部随时关注着县气象站发布的天气预报,搬出农具,磨好镰刀,趁着天晴,一大早就到自家稻田里割稻子。割稻子也是个苦力活,一手握镰刀,一手抓住稻草,用力割下。割稻子的人在整个过程中得不断地弯腰、直起,将几棵稻草放在一起,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以便打谷子的人拿起。打谷子全靠人工,双手握住稻草,抡起双臂,重重地往“板屋”上甩,谷粒在力的作用下脱落在板屋里。田里稻子越割越少,“板屋”里的谷粒越来越多。装满箩筐和背篓,挑几担回去,再背几背篓回去,铺在村头的大晒坝里或竹簟里晒着。直到天黑,还得把稻草捆好,这可是猪牛羊马过冬的好物。</p> <p class="ql-block">我父亲70年代初,作为帮扶干部下乡去割过谷草,他跟我说起过整个收割,晾晒,脱谷等过程。一天的劳累下,便会浑身发痒,腰也直不起来了。尽管如此,但每个人都是喜悦的,因为稻谷熟了意味着即将吃到新米了。接下来几天,主要的活儿就是将稻谷晒干,早晨晒出去,傍晚收回家。晒的时候用耙子耙均匀。耙子耙稻谷的时候,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看他们那不急不缓的动作,带有几分隽永与清闲的味道。晒谷场上传来人们的谈笑声,一张张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这段时间,还有大白豆,黄豆,绿豆等一并都在收获之例。那些豆禾在阳光下暴晒几天后,用棒槌捶打几遍,再将豆粒筛好,用麻袋或其它器物装好。接下来河谷地带的小山坡上又该开始种油菜了,农活一样接着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村民们永远停歇不下来,这是他们最累的时节。</p> <p class="ql-block">霜降一到,山坡上的核桃林换上了“金装”。时光像一个筛子,筛去了青翠,留下了金黄的核桃林。夕阳依偎在大山的怀抱里,澄澈的光影里交织着一个个梦想。放眼望去,群山环绕的故园被那一片金黄点缀得更为生动。站在玉垒山脚,看着漫山的红叶,仿佛置身诗画里,美不胜收。“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森林数叶黄。”故乡的山水无不充满了灵性、生动、精致,在每个秋天里闪耀。和春的烂漫、夏的清幽不同,故乡的秋天是满含深情的。这种浓烈的静美让人意犹未尽,更令人感动不已。</p> <p class="ql-block">岁月的美也许会有缺憾,季节的轮回总是提醒我们生活在拥有和失去中,就如那些黄叶在某个像极了冬日严寒的夜晚将心事全部凋落。在人们穿上冬衣,烤上火盆的那天,故乡从容地迈进了下一个季节。但不管怎么样,故乡的秋天,一半是烟火,一半是诗意!</p> <p class="ql-block">故乡的秋天如稻田中此起彼伏的割稻声响,如村民们挑起的一担担稻谷,在路途上稻穗们碰撞发出的婆娑声,如打谷稻场上青壮年,你一锨我一锨交叉扬谷的抛谷线,如晨雾中稻草垛上冒出的缥缈的水蒸气,它们与我的父老乡亲们,一起书写着真正的秋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