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前半生

墨语洗心

父亲去世已经一周年了，以前频频入我梦的他却不来了。

起初，我梦到他来到我工作的地方，坐在他的老圈椅上笑眯眯的看着我，很是满意。后来不是梦到他还在老家劳作，就是笑眯眯地在沙发上坐着向门外张望，等我们回家。

如今回忆父亲，我想写写父亲的成长。听父亲说，爷爷是个账房先生，家里有宅子有地，可是他去世的早，父亲六岁，叔叔三岁，大爷十几岁。奶奶带着三个儿子，孤儿寡母的，日子就艰难起来。实在过不下去了，奶奶屡次要卖宅子，有族人帮着说宅子好卖不好买，还是卖地吧。地越卖越少，后来反而成了好事，成分划分的时候，还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可是家里还是越过越难。实在没饭吃，奶奶就要父亲去她娘家要，父亲说他一出声，就遭妗子的白眼，他每次都跟小偷一样抬不起头。几个番瓜，一点地瓜干，给啥要啥，小小的他都尽力背回家。

而耕作的重担落在十几岁的大爷身上，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耕耩锄耘，父亲也早早成为帮手。大爷做活讲究，对父亲很是严苛。有一次耘地时父亲牵牛，牛走得歪歪斜斜，踏了庄稼，大爷抽了牛一鞭，也抽了父亲一鞭，那个火辣辣的疼啊。

我听得都流泪了，大爷怎么这么狠啊？父亲却说，那是恨家不起啊，要不我怎么学得一手好活计，种嘛嘛好呀。此时的父亲，一脸的满足。想想父亲对大爷一生敬重，有事没事就到大爷家转转看看，就跟孩子想家一样，这份情，一般兄弟难有啊。

再后来，大爷加入地下党，要去河北学做手榴弹，大爷演了一出戏，和奶奶吵架离家出走了，家里的担子就移到了父亲肩上。

父亲的读书上学是农忙时停学，农闲时就去读两天。老师不收这样的学生，奶奶和父亲苦苦哀求，庄里庄乡的也就跟读了几年。高小当然没考上，但父亲遇到了一位贵人（在父亲的讲述了老师有名有姓家在哪里年纪多大都很清晰，是我没有用心，可惜了），他的一位老师推荐了他，父亲得以继续上学。一个人，十几里路，步行，背着干粮和粮食，一周回家一次，终于高小毕业了。

父亲回忆起他的求学经历，最高光时刻是这样的:考完试，要公布成绩，老师说，这次考试，我们班有一个同学数学可以得满分，因为一个错别字，我给了他99分!嘿嘿 ，我语文学得不咋地，数学还是不错的。

慢慢地父亲能顶门立户了，家里的的情况就改善了，兄弟三人都娶了媳妇，开枝散叶，成了一个大家族，但父亲这支四世同堂二十余人。

父亲书的没有白读，（大爷的离家出走也没有白费心，他最后是银行的离休干部）后来做了村里的会计，也算子承父业了。我问他，你打算盘怎么学得呀，就是有算盘在算盘上练，没算盘就用土坷垃在地上摆，慢慢就熟了。多年的磨砺，父亲的手就是称，一掂就知轻重；父亲的眼就是尺，一看就知长短。我家老彭是学测绘的，刚结婚时，他俩没少较量。年轻人还是不敌我这个老家伙啊，父亲颇有些得意。

父亲一辈子爱围着树转悠，爱看树，爱种树。起因是吃过这方面的大亏。家里盖房子，不到20岁的他去买大梁。够长又直又粗还便宜，运到家里却被木匠否定了，这种木材根本不能当梁。第二天另找个集市，卖赔了钱。不得已又加了钱才买到合适的。（父亲说的横木立木死树活树我当时左耳进右耳出，这些到用时却记不清了）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父亲便盯上了树，他看树准，卖树按方，出方也估的准，亲戚乡邻盖房子打家具买树爱找他。他纯帮忙，不做树经纪。父亲说，百巧百能，妥不了受穷。他专心种庄稼。在这方面可没少用心。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一浪一浪悲苦已经过去了，父母用他们的勤劳已经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尤其是刚土地承包时棉花大丰收，一牛车棉花卖好多钱，换好多食用油。（有经历过在大队部捧着碗领老棉油的吗）父亲卖棉回到家，就把一沓钱放在八仙桌，让我们姊妹三个数，看谁数的对。临了一人给一个一元的钢镚，那是第一次发行的新币，锃亮锃亮的，花纹有长城的，菊花的，牡丹花的，我们放在手心里摩挲，这不只是钱，是欢乐呀。

当时都集齐了，后来都散落了。正如某些记忆，积聚来又散去，不提就全忘了。

特以纪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