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二十六） 昨夜星辰

胡世才

寒冬腊月6

　 原本就简陋的卧榻已成为了吴老头爱意幽深的温床，吴老头温柔地躺在上面冥思遐想，浮想联翩。回顾过去对书的勤劳耕耘，他感觉到书的神奇和力量，是具有丰富、渊博、而又奇妙和灿烂辉煌的世界。

他嚼文咬字，品味深邃意浓的释义，洞察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他研读篇章，化解了许多光怪陆离、是是非非的谜团，拓展了踏浪前进的视野。

几十年来，这一本本内容各异的书伴随着他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走过了漫长的人生旅程，荡平了多少个沟沟坎坎，不断地给他的思想注入了新的活力，使他的生活充满了快乐;它们个个都是自己的英雄儿女、心肝宝贝，个个都是自己生活中的如意伴侣、人生旅途的好参谋，是令他心旷神怡的宠物猫狗，令他惜之如金的宝贵财富。

几十年来，他不断地求知、求索: 书——占据了他的生活、他的思想、他的全部，书——给了他巨大的力量和集思广益的智慧，给了他太多的教益和启示。他恍然醒悟，几十年来自己所苦苦追求的不就是力图使自己变成一本书——一本有益的、富有哲理的书吗？

然而，他同时又发现，自己对书的追求越是求知尽取，就越感觉到自己与书中那意义深远的触角的距离就越是遥远；自己越是攀比，就越感觉到自己在书中的丰富内涵面前就越显得渺小。此时此刻，他才由衷地感到书的神奇和伟大。

书呀！书呀！你是一个很特殊的个体：你没有灵巧的四肢，没有思维的头脑，只靠那有棱有角、有两面四边的一页页纸片所构成的躯体，就生化出具有气血津液、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等象征生命意义的个体;书呀！书呀！你身着朴实无华的外衣，里面却浸透着人类独具匠心的心血和汗水，融入了人类思想的精华和灵魂; 书呀！书呀！你无论被带到哪里都从来不吃喝拉撒，而是大公无私、无怨无悔、静静地躺在那里，让天底下所有的人任意掀开你那轻轻合上的衣裳，去挖掘里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无声无息地给人们知识与智慧、信心和勇气、幸福和欢乐; 书呀！书呀！你的身躯显得是那么朴素而渺小，却又孕育着崇高和伟大。你走遍世界、芳流百世。人们高举着你开辟地球上的极地深海，勇闯天上的星月太空；人们高举着你穷究盘古，探索未来……

夜色沉沉，神驰茫茫，月坠西下，天已发白。明媚的阳光终于驱散了吴老头暗流涌动的不眠之夜，使他感到惘然若失。他失意、惆怅、眷念、愤然，觉得这天阔地广、能包容万户的长夜怎么就这样狭隘，竟容纳不下一个大脑里细细的遐思。心里又埋怨那具有诗情画意、妩媚情深而又令人神往的繁星皓月，怎么就洞察不透人间的眷恋与感想，而使多愁善感的心迹枉自东流；埋怨那个威力无比、手段无情而又令人敬畏的太阳，怎么就降魔不了人间的灾患与烦恼，而任由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滋生蔓延。

他怀着失望与叹息、无赖与惆怅的心情起了床，用软绵绵的双手轻揉着那双彻夜未眠、惺忪疲劳的双眼，心有余悸、呵欠连天地迎接又一个白昼的到来，但愿新的一天是一个舒心的天、令他耳目一新的天。

这时，王老太与外面心爱的宠物们欢喜快乐了一番之后又回到了家里。她一见到吴老头那一副用手不时地捏鼻子摸老壳、其动作又慢条斯理、呆如木鸡的样子，心里又凉了一大半，心想：你哪一点比得上我心爱的那些活蹦欢跳、善解人意的猫咪狗狗啊，要不是看在家里几只狗狗的份上，我早就将你一脚踢出家门，叫你滚得远远的。那一瞬间的四目相对、水火相冲，又险些撞出她那内心不安的火花。面对着老伴的横眉相威、冷眼相待，身体越感虚弱的吴老头已是毫无办法，只得忍气吞声、任唠任怨地呆在家里苦苦挣扎，强打精神地生活下去，只有家里的几只狗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相依为伴、相依为命的生活伴侣和精神寄托，成为他冲淡烦恼、增添欢乐的精神支柱。所以，吴老头经常带着它们到外面的世界去溜达、散心，在户外的天空下舒展自己在家里那绷紧的心弦，让大自然的清风清扫心里所积累的闷气。

一日，吴老头与往常一样又带着心爱的狗狗外出散步。天空是那样的明亮，大地是那样的宽广，眼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竞相争艳的花草，脚踏在宽敞的石板路上，心情的愉快使他忘却了身体的一些隐患，也跟着狗狗门尽兴地跑了起来。不一会而，在一个下坡路段，他就感到右脚踝关节忽然一软，整个身体便乘着头重脚轻之势地跌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忍着踝关节-部位的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带领着几只狗狗们一拐一拐地回到了家。

几天来，吴老头感觉那只脚的伤势是时轻时重，给自己的行走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邻居们了解到他的伤情后关切地对他说：“你这摔伤怕是骨折了，还是到医院去找医生看看，作过检查放心些。”他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应允，心里却是另有一番的滋味，勾起了他埋藏在心中极不寻常的感慨：

记得在刚下岗之时，自己因突患感冒发烧， 不得已到医院求助医生，顺便也向医生说了一句：“所患咽炎也感不适，”结果单检查费就耗去了上千元，心痛得自己是直咬牙。医生接着还宣布道：“你是患上了食道癌，需要立即动手术，需要费用好几万元。”吴老头当即就被这忽然出现的噩耗惊吓得魂都散去了一大半。稍后冷静下来时又一想，母亲几次住院已支付了近万元，余下的钱正急着用于儿子上大学时的报名费用，就算是将领取的下岗补助费全用在此手术上也远远不够。经权衡利弊后便果断决定，自己的半条命就不用管了，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顾全大局为好。几年过去了，被判定的癌症却未见显现或恶化，看来是那位医生的灵魂首先患上癌症了。

另外，他羡慕那些时常光顾于银行的人，这些人骑着时代的骏马，饱览了时代的风光，闪耀的荣华与富贵与时俱进；他羡慕那些时代的骄子自持其特殊的护卫能力，对于其所患的疾病，不是怀揣重金就持有“医保”作后盾，并以无所畏惧的精神雷厉风行、乘风破浪般的勇于踏平医院的门槛。然而，他又听到更多的人对医院也是深有感触的一些评论，说它有很大的魔力，细味品尝起来很值得深思：

远处观望像天堂，走近一看像银行。

进入里面人茫茫，惆怅满腹各奔忙。

白衣天使喜洋洋，巧施绝技判阴阳。

阳道漫漫心忧忧，一生积蓄变空囊。

阴道幽幽心沉沉，众人迎送进天堂。

敢问苍天天不应，人间正道是沧桑。

如今，这山不转水转的局面终于又不幸轮到了自己，恰好落在了自己的脚背上，却变得是异常的可怕而严峻了。这急转直下的形势搅得吴老头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他忧心忡忡地想：进医院的人绝大多数是享受医保，他们都经受不住名目繁多的折腾，难怪一些人也将《医保卡》戏称为“皇帝的新衣”。反观一无《医保卡》二无财源的自己，其身价自然就没有医院的门槛高，就算是借点钱来、将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地风风光光的进去了，那里面暗藏的令人琢磨不透的一串又一串“连环钩”更是厉害和可怕，令人招架不住、防不胜防，进去的人即便是有较厚实的底子，出来时也定会掏成个空壳壳。唉，自已还是在家里小心翼翼地慢慢保养，也许会时来运转、枯木逢春。

时间一久，吴老头这条病腿就沿着通往毁灭性的深渊越滑越近了——就像是他口腔里徒有虚名的牙齿一样，变得不中用了，他的脚就呈现独木难支、寸步难行，失去了往日的风范。吴老头立刻找来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木棒用来分担起这条病腿的责任，这不花钱的一招还真管用，走起路来比此前也方便多了。是呀，三条腿总比两条腿好呀！

2024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