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选(严虹雷)

陈芬

<p class="ql-block">  一支悠扬的笛声从手机里弥漫开来,把正在会场上主持选举的严冬又拽回到床上。</p><p class="ql-block">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正好七点。严冬一般不用手机闹铃催醒,这次特殊,八点半要赶到东南村参加村选。</p><p class="ql-block"> 妻子六点送孩子上学,六点半到早餐店上班,家中没人。</p><p class="ql-block"> 从县城到乡里要半个小时,到村里还要十多分钟, 为防睡过了,只好把叫醒的任务就交给了手机。乡里书记调走后位子还空着,他是乡长,选举是大事,不能出一点纰漏。加之东南村这次选举是全乡普选前的选举试点,疏忽不得。匆匆吃了些早点,严冬就钻进停在楼下的小车。</p><p class="ql-block"> 县里规定科级以上干部不许自己驾车,看起来是关心爱护,其实是怕给他们脸上抹黑,助长了官僚。国外市长州长都是自己开车,一个小小的乡长算什么?说出去不怕遭人家笑话!</p><p class="ql-block"> 乡里人大主席团专职主席刘万礼和民政助理王开山都坐在车里等着了。</p><p class="ql-block"> 村选他们两位是主角,严冬只是陪衬。老百姓不懂这些,只晓得乡里是书记乡长最大。选举大会不同于其他会议,严冬得来压阵,以防个别家族势力闹事。这种情况东南村不一定出现,但不能不防。</p><p class="ql-block"> 车进乡政府,严冬看看表,时间还充裕,下车抽了支烟,然后一挥手,走吧。天是晴天,只是出奇的冷。</p><p class="ql-block"> 往年的十一月中旬,人们大多还着秋装。昨天下了一场雨夹雪,夜里刮起了西北风。虽没结冰,可风尖得扎人。早上出来时,严冬在羽绒服里面又加了件羊毛背心。选举大会在广场上。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不多穿点是不行的,防止到时出洋相。选举大会是件严肃的事情,弄不好能出乱子,出了乱子就不好收拾。严冬一再交待东南村党支部书记陈学林,要认真宣传《村委会组织法》和省里的《选举办法》,严格程序,规范操作,依法进行。要充分体现群众的民主愿望,坚持“民主、平等、竞争、择优”的原则搞好这次选举。</p><p class="ql-block"> 东南村原来的村主任两年前因聚众赌博致人死亡被判十年徒刑,职务一直由陈学林兼着。这次换届选举前,陈学林早就喊开了,再不给我配个村主任,我连支书也不干了。严冬理解陈学林的难处,一个村只有三个编制,书记主任和会计。会计是坐办公室的,村务工作全靠书记主任撑着。自从主任出事后,所有事情都落在陈学林一人身上。</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原来干过几年会计,后来跟妻弟外出搞装修,收入很好。只因村里找不出合适的支书人选, 是严冬做了几次工作才把他拽回来的。 虽说现在农村“各种各的田,各挣各的钱”,不像过去春种秋收都要村里统一部署,但各种社会矛盾和邻里纠纷层出不穷。加上道路整洁、河道清理、垃圾监管、治安防范、推广改灶、改厕、禁烧等等,都是村里的工作,都要有人去做,去管。事多不怕,有钱就行,忙不过来可以叫人帮忙,可叫人就得给钱。过去有“村提留、乡统筹”的“两上缴”,用人村里开杂工。现在村财政是个空壳子,一个杂工都开不了,用一分钱都得通过乡经营管理站报批,会计成了算账跑腿的。至于待遇,如在北方,村干部“家里有田照种,里外杂事照弄”,还有三万块钱的年薪,划算。可在身处经济发达的南方沿海,陈学林是作出牺牲了,再不给他配个帮手,他如果真的撂挑子,那事情就难办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报上来的两个人选,一个是五十四岁的吉文才,一个是五十二岁的吴天宝。吉文才当过兵,党员,种田大户。吴天宝以贩海鲜为生,非党。严冬问陈学林,这个吴天宝连党员都不是,你怎报上来的?</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苦着脸说,差额选举,我没办法。五十岁以下的都在外面,我电话联系了几个,一个都不肯回来。除了这两个,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连自家日子都过不好的。你叫我怎法?你乡长又不是不晓得农村的情况,一排庄子几十户,你晚上去看,有几家亮灯的?白天到田里掇弄的,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壮实的你跑遍全村也找不出几个。就这两个,我也没少做工作,关键是人家不想干。</p><p class="ql-block"> 严冬问,其他一个年轻些的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说,我找不出。</p><p class="ql-block"> 严冬觉得陈学林是土生土长的东南人,他对村里的情况是熟悉的。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县里还有无党派的副县长哩。时间定在八点二十,离开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车到东南村地界,就听到陈学林在高音喇叭里正播着召开选举大会的《通知》。透过车窗,严冬发现路上并没多少行人,更看不到提着凳子三五成群前往村部开会的群众。难道村民都到齐了?</p> <p class="ql-block">  村部前的场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片杨树叶随风滚动发出悉悉声响。 </p><p class="ql-block"> 严冬跨进门来,见几个可能是选举委员会的人正团在一张小桌上打牌。见了严冬,嘴角上叼着烟的中年汉子把牌一撂,乡长来了,不打了。</p><p class="ql-block"> 严冬认得,这人是村会计,姓柏,腿有点瘸,账弄得很精,曾获过全乡会计业务比赛第一名。</p><p class="ql-block"> 见严冬来了,陈学林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这个刚好五十的中年汉子本来就是一张黑脸,遇事一急就成了猪肝,这会儿比猪肝更猪肝了。严乡长,你看怎办?我连续广播了三天《通知》,今儿早上六点就开始喊了,没人,就是没人!</p><p class="ql-block"> 人大主席刘万礼笑笑,说,现在的群众不比从前了,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来点儿物质刺激,难请哩。</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两手一摊,来点小刺激谁不会,钱呢?刘万礼说,选举是大事,严乡长也在这儿,我们替你作证,总不能让这选举的头一炮打不响吧。</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说好,有你刘主席这句话就行!</p><p class="ql-block"> 随后,陈学林钻进房间,对着话筒喊开了:全体村民注意了,村里马上召开选举村民委员会主任的大会,凡是前来参加选举大会的选民,每人发两条毛巾,一块香皂!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君子怀仁,小人怀惠。陈学林只喊了两遍便关闭了话筒。只几分钟工夫,各个方向的庄头路上,很快便出现拎着板凳三五成群向村部赶来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向外指了指,严乡长你看,现在的老百姓就这觉悟,基层工作你还怎法搞?今儿要不是刘主席说来点儿小刺激,这会就开不了。前几天钻井的事你还不晓得哩,不是公安来人,那炮就没法响!钻井的事严冬听人说过,石油勘察队要在一村民农田里钻眼放炮,按规定钻一炮眼赔偿青苗费一百块钱。这村民开口就要五千,要不就不让钻。勘察队没法,报警求助。要不是警察以敲诈勒索的罪名加以威胁,那一炮真的响不了。有了毛巾和香皂,会总算开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把买来的毛巾和香皂直接摆在主席台的桌子上,让大家看得见。按照乡人大制定的《选举方案》,循序渐进,会议很快就进入投票程序。为防有人打勾没笔,村部前几天发放《选民证》时每人发了一支墨水笔。可开会时,一个都没带,拿着选票喊着要笔。没办法,好在不远处小商店里有,再买。选票填得很快,收得也很快,还没唱票,场上的人已跑了一半,都到围墙外的附近人家避风去了。乡长在场,这怎成呢,太没脸面了。陈学林又没别的办法,只有对着话筒喊:围墙外的人注意了,围墙大门马上就要关了,凡是围墙外的,不得领取毛巾香皂!为了毛巾香皂,围墙外的人很快又如过江之鲫,纷纷往里涌。</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便是唱票。唱票人轻咳两声,清清嗓子,便开始唱票了。让唱票人哭笑不得的,是除了两名候选人之外,还有普京、华佗、曹操、孙悟空,就连本村一个因强奸还在狱中服刑的二流子也得了五票。</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刚要开口,被严冬一把把他又按坐到椅子上。选举会不同于其他会,因为牵涉到某些人的利益,很容易把会开炸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冷静。唱票结束,严冬问,在场有哪位有话要说的?</p><p class="ql-block"> 有。人群里站站起一个人来。这人五十岁上下,头戴旧军帽,身穿旧军袄,腰里很不协调地系着一根可能是走了哪位双亲的白孝带。请问,我可以提个问题吗?</p><p class="ql-block"> 严冬当即回答,可以。选举大会允许选民提问题,并接受选民监督,这是法律赋予选民的权利。</p><p class="ql-block"> 好。今天的选举大会,是我们村民行使权利的大会,请问那些瘫在床上不能来开会的老人算不算选民?算。哪是谁剥夺了他们的选举权?</p><p class="ql-block"> 这句话还真的把严冬给问住了。他问陈学林,村里还有多少老人没来?陈学林说,这个我还不清楚。有是有,没多少个。严冬说,弄个流动票箱派人下去。流动票箱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弄,只有将墙上的报箱先摘下来贴上红纸替代一下了。下去的人刚要走,那人又说话了,你们下去我们还不放心,得派选民代表监督。要不然你们是不是到人家去还没个数哩!既然你这么说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严冬说。那人笑笑说,倒底是乡长!谁都晓得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场上的人都被西北风吹到了村部的墙根里,跺脚的跺脚,搓手的搓手。</p><p class="ql-block"> 严冬轻声问陈学林,刚才那个说话的叫什么名字?陈学林说,王福根。早年当过兵,出了名的刺头。</p><p class="ql-block"> 严冬觉得这名字起得绝了。他想到京剧《沙家浜》里胡传魁的一句台词:把带头闹事的王福根给我抓起来!下去的人一个钟头后上来了。经过统计,全村二千二百四十二人,符合选民资格的一千八百人,包括流动票箱在内,有效票一千一百张,吉文才四百五十张,吴天宝二百五十张。还有填写其他人选的四百张。还没宣布选举结果,王福根又站了起来,台上的领导,我有个问题不理解,你们刚才说今天到会的五百五十一人,流动票箱十三人,加起来只有五百六十四人,还有选票是哪儿来的?</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说,这个问题我来解释。我们村在外打工的和搞经营的有上千人,这些人没空回来,都是我用电话一一征询了他们意见的。他们说选谁我们就填写谁,村选举委的人都在场,电话用的是免提,大家都听见,这个他们可以作证。</p><p class="ql-block"> 王福根笑笑,大家听到了吧,大部分选票都是他们自己填的。他们人选早就定好了,我们今天来是陪铳的。</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有点来火了,王福根,你除了会捣乱还有别的本事没有?告诉你,这是选举大会,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你要知道破坏选举的后果!</p><p class="ql-block"> 王福根说,你别拿大帽子吓人,我不是被你吓大的。我问你,我这是破坏选举吗?选举会也应当让选民发表不同意见。你是不让人说话!</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还想说什么,被严冬止住了。王福根说得没错,应该让人说话。在层层选举中,只有村选是真选,选到谁就是谁,内定没用,不像乡选定谁就是谁,一次选不上再进行二次复选,直到选上为止。上届县内一个乡长被选丢了,乡里书记被县里狠 狠地训了一顿之后,用了一堆的办法才把事情搞定。村选不比乡选,根据《选举办法》,村级被选举人票数达不到选民半数不能当选。就东南村这情况,只能宣布这次选举无效。</p> <p class="ql-block">  村选无效,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如果有人蓄意破坏村选,可涉及刑事。上届村选,邻乡一家族势力作祟破坏选举,结果两人被抓。东南村虽没这种情况,但选不出村主任也不是小事。县里不管你基层什么情况,选不出,就是你乡里没把工作做细做实。当官本来就是众人参与个人表演的舞台,县里把你摆在这个舞台上,不要你表演得有多精彩了,你连几个村都治理不好,你还能做什么?村选结束便是乡选,村里的人头还没落实好,怎么搞乡选?再说乡里书记调走位子还空着,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自己还有被任命的机会。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个岔子,这事着实让严冬感到压力山大。</p><p class="ql-block"> 翌日上午在县里开了半天会,下午一到乡里严冬便把刘万礼和王开山找到自己办公室。他们一个是人大一个是民政,村选《方案》都是他们拿的。针对东南村这一情况,下一步该怎办?他心里还真的没个谱。你们看这事怎办?严冬给二人扔了支烟,说。刘万礼说,东南村选举失败,是有原因的。严冬问,什么原因?昨晚我收到五位村民发来的短信,他们都说这次选举没成功,是陈学林认人唯亲造成的。大家不好明着说,只有捣乱。认人唯亲?是的。有一条短信说得非常具体,说昨天到会的五百五十一人,真正选吉文才的不会超过几十人。这个吉文才是陈学林的姐夫,说起来是种田大户,其实只有三百亩地,当中一百亩还是村部集体机动田被他承包下来的。他租人家的地,一亩地一年七百,村部的地,陈学林和他签的是三百。为这事有人给县纪委写过信。吉文才年轻时当过生产队长,只要哪家小媳妇被他看上眼,那也是阴阳先生看到拄拐扙的,迟早也是他手里的货。这人人品不好,脾气暴燥,人家的羊跑到他地里吃了几棵庄稼,他提根棍子跑过去直接就把人家的羊打死了,还要人家赔他的庄稼。这种人如果当上主任,那无疑是给村里添了一霸。还有其他短信内容呢?短信内容大多都是这个意思。可信度怎样?亲戚关系我估计不会假。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了解谁?如果真是这样,把这种人推为主任人选,那陈学林就有问题。这些短信是哪些人发来的?别的号码我不太熟悉,其中说得最具体的一个我估计是王福根,就是昨天会上站起来提意见的那个。这人很耿直,敢说话,一般不会说假话。你过去认识王福根?</p><p class="ql-block"> 刘万礼笑了笑,我在乡里工作二十多年了,能不认识?说说看,这人怎样?这人当过兵,党员。十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是一个中午。那时村里还有锅灶,乡里来人了,烧几个土菜招待招待。一天我到东南村检查“洁水”工作,中午在村里吃饭,酒菜刚端上桌,门外进来一个人,穿身旧军装。他说几十年没登门的舅舅来了,刚到。他到小街上转了一圈一样荤菜也没买到。他来,想借碗红烧肉回去招待舅舅。这桌上是有一碗红烧肉,肉端走就剩豆腐卜页炒鸡蛋了。陈学林用筷子厾厾桌子,王福根你捣什么乱?乡里领导难得下来检查工作,你……。王福根两眼睁大了,陈学林你这是什么话?我有急事才求你们的,你就这么不讲人情?!眼看事情要闹大,只要王福根伸手一撸,桌上的酒菜全部下地。我连忙站起来端起肉,来来来老王,你赶快端回去招待舅舅,我们这边没事。就那一次,我认识了王福根。就这事而言,你说他错也错不到哪儿,只是有些不近人情。</p><p class="ql-block"> 严冬笑笑,他是用另一种方法反歪风。</p><p class="ql-block"> 王开山说,这人还有个小故事。东南村过去在粮食购销站旁边有一个定点饭店,村干部吃饭都是签字,半年结一次账。一次王福根去卖小麦,中午带几个庄邻也到那个饭店吃饭。最后结账时,王福根说我是东南村的,我签个字吧,到时由会计和你结账。店老板左看右看,觉得这个穿旧军装的没见过,问别人,这位是你们村里的什么领导?一个村民笑着说,老板你真是发财了吧?我们村民兵营王营长你都不认识了?王福根说,我不是营长,不过老板你放心,我叫王福根。我签的字,如果会计不给钱我专程给你送来。老板以为王福根说的是客气话,连忙陪笑脸,王营长谦虚了,你落下的大名怎能不顶钱用呢!王福根签了。后来会计结账时发现了这笔账,就把那张单子给了陈学林。陈学林找到王福根,这单子是不是你签的?王福根看了眼,说是我签的。陈学林说,你有什么资格签这单子?你马上去把这笔钱还了!王福根说好,你说我没资格签这单子,我问你,是谁给你签公款吃喝单子权利的?哪个文件上有你给我看看。如果文件上有这规定,我马上就去把这钱还了!陈学林没话说了,气得脚一跺,回去交待会计,今后到饭店吃饭,吃一顿结一顿,看他到哪签! 两个故事把严冬讲得笑了起来,说这人看起来是个刺头,其实骨子里多少还有股正气。如果把这人当村主任,说不定干得不比别人差。刘万里说,有这种可能。说是这样说,可选举是燃眉之急。就目前情况而言,严冬叫刘万礼先把陈学林找来谈谈。如果群众举报属实,对陈学林要进行批评。按照相关法规,出现这种事情,陈学林起码要作深刻检查。严冬之所以没有这样说,因为农村的支书人选也相当难找。要是把陈学林也弄毛了,他支书不干了,那事情就更多了。说严重一点,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刘万礼说,这是个严肃的事情,要谈,还是你乡长出面合适。</p> <p class="ql-block">  陈学林本以为选举不过是个形式,选谁当村主任也就是自己说了算。如今不比过去,满眼的青壮年,能当村主任的人多的是,张三不行还有李四。如今有翅膀的都飞了,有腿的都跑了,就连能干的小媳妇都外出挣钱了,在家老的老小的小,能干村主任的就像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姐夫吉文才在前村主任出事后就有了想当村主任的想法,陈学林只因晓得他人缘不好,就推托等换届再说。这次换届了,吉文才追着他不放,甘着姐姐的面子,他只好答应。</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晓得吉文才的小九九,他当村主任,村里的事还是他陈学林担着,他自己只是担个名,每月两千多块的工资照拿,家里的田照种不误,老了,一年还有万把块的生活补助,这种好事哪儿找?想到是自己的姐夫,陈学林还是按吉文才的意思办了。这次选举没通过,事情又被人兜了底,陈学林晓得吉文才是不怪他这个小舅子了,可乡里这一关怎么过?接到严冬叫他到乡里来的电话,陈学林就晓得严冬找他什么事了。陈学林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和吉文才的这层关系是瞒不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当作严冬的面,陈学林承认吉文才是他姐夫。不过他来之前就给自己提名吉文才找了个理由,把皮球踢给了乡里。村里就那么几个老弱残兵,除了吉文才,我找不出别的人选,你们乡里派人下去物色吧。</p><p class="ql-block"> 严冬晓得陈学林会来这么一手。对于陈学林在这次选举中搞的小动作,严冬不敢多加指责,只是稍稍批评了他几句。作为村里的一把手,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让群众抓住了把柄。这说明你的工作做得不细,不实。要是事前你先征求部分群众意见,也不至于弄得这么难堪,变动。</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没作声,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p><p class="ql-block"> 严冬说,我就不信,除了这两个人,二千多人口的村子,当真就找不出一个村主任?</p><p class="ql-block"> 你乡长下去找吧,我没法找。</p><p class="ql-block"> 你这是什么话?严冬来了点火气。找个村主任都要我下去物色,那还要你这个村支书干什么?你们村当真就找不出一个能当主任的料子来?我就不信了!</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仍然不吭声。王福根怎么样?你总说人家是个刺头,我看这人骨子里有股正气。</p><p class="ql-block"> 提名王福根严冬并非病急乱投医,他是经过考虑的。昨天听了王福根的几个小故事,加上会场上王福根的表现,他觉得这人骨子里有着一股别人少有的正气。他到村部端肉,到饭店签单,都是正气所驱使,说不上什么错。这些在一般村民眼里敢怒不敢言的事情,他敢站出来,就说明他胆识超群。一个村要是有几个王福根,村干部还敢用公款下馆子?陈学林对王福根没好印象,这不奇怪,因为王福根经常去触碰他的痛点。如果让王福根干村主任,说不定拥护的人不会少,工作干起来也不会差。昨晚他听民政助理王开山说,这人待人很热心,人缘很好,只要你看得起他,他能帮的都会帮你。一个儿媳都出去打工的留守老人死在屋里七八天没人晓得,待邻居发现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谁都不愿动手,是他不顾恶臭用席子裹着把老人从床上抱下来。邻居家小孩生病没钱送医院,他把家里惟一的一张定期支票提前取出来送到邻居手里。退伍二十来年,虽没当过一官半职,可他说话有人听。王开山说,如果把这人负责村务,说不定比陈学林管理得好。虽然严冬过去对王福根不太了解,面对眼前的局面,他觉得王福根可以考虑。他之所以当着陈学林的面直接提出王福根,主要是看看陈学林的反应。严冬提出王福根,的确出乎陈学林的意料。他清楚王福根的为人,当村主任老百姓不会有多少人反对,可这人处处与自己过不去,与他搭档,他说话肯定不顶钱用。当着严冬的面,他清楚不能再诋毁王福根了。既然严冬提出来,说不定有人给他打了招呼。如今社会关系这玩艺微妙得很。你乡长说可以就可以吧,我听从乡里安排。你说错了,乡里没这个权利,要通过选举。既然你们村里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我看王福根可以考虑。这样吧,你如果没意见,回去和他谈谈,看他有没积极性。当,就要当好,把担子挑起来,发挥好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没这方面的积极性,我们再作考虑。</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吸了一口烟,说,这事,我看最好是乡里派人下去直接和他谈。我和他谈,没你们和他谈的好。</p><p class="ql-block"> 考虑到陈学林与王福根的结怨,严冬说,好吧,下午我和你一道去。</p> <p class="ql-block">  来到王福根家已是下午二点。王福根正在家里垒羊圈,见严冬和陈学林来了,便放下手里的活,把他们引进屋内。</p><p class="ql-block"> 乡长今天来,有事吧?王福根问。严冬说,是的,我干脆给你来个开门见山吧。你们村选举的情况,你是在场看到的,目前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根据陈学林书记的提议,和人大刘主席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挑这副担子?如果愿意,我们就按程序办。</p><p class="ql-block"> 王福根笑了笑,我当村主任?哦,首先我要说声谢谢。不过我当不了。</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严冬问。和你乡长说句天地良心的话吧,如果倒退十年,这个村主任我能当,如今不行,当不了。你还没到五十,正当壮年。</p><p class="ql-block"> 我不是说年龄问题,是文化。如今是年轻人的世界,讲信息,讲科技,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当个村主任,也就是拿工资混日子,根本起不到带头人的作用,更谈不上能给村里带来什么变化。我初中没毕业,买台智能电视不会调,智能手机不会用,电子银行电脑网购这些都不懂,玩这些东西连小学生都不如,怎能去带别人?那你说现在的村干部要找什么样的人?现在的村干部,一定要找年轻人,最好找大学生。他们懂现代科技,查信息,搞电商,什么都懂。现在农村最需要的,就是要有文化的年轻带头人。只有年轻人当家,发展才有希望。</p><p class="ql-block"> 这番话让严冬很吃惊,他没想到王福根的选拔理念已超越自己。他不能不承认王福根说的正是当前村选中普遍存在的通病。乡以上干部的选拔讲文凭讲才干,而农村这一块却被忽略了。农村要改变面貎,真的还要把目光落在那些充满活力敢想敢做的年轻人身上,不能总是找那些做事稳重的中年人。中年人是稳重,可多了些暮气。不少人一当上主任就老气横丘,唯利是图,一届下来基本没什么动作。年轻人顾虑少,有朝气,得到老辈们的信任一般都会认真做好工作,都会把学到的知识运用于实践,只是旧观念束缚了年轻人的使用。战争年代二十来岁能当师长,如今的年轻人怎么就当不了一个村主任呢!这是一个误区。你说得不错,我赞成。严冬说。</p><p class="ql-block"> 王福根说,中老年人都认为年轻人缺少经验。经验哪来的?是学出来的,锻炼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是的,是这个道理。你们村有多少在外打工的大学生?严冬问。</p><p class="ql-block"> 王福根说,别说在外,在家的也有。像小街上卖手机的王涛,他就是大学生,本科毕业, 他没出去找工作? 陈学林说,这当中是有原因的。王涛学校出来后在上海一家企业干了几年,前两年他妈妈的类风湿关节炎严重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为照应妈妈,回来了,在小街上开了手机店,去年又兼搞什么电商,销售海鲜产品。这小家伙念大学时就入了党,表现也不错,支部民主生活会只要接到通知,他都来。现在他的年收入呢?严冬问。陈学林说,据他自己说和在外差不多。严冬说,母亲生病他能回来,说明他是一个孝子。支部生活会都能参加,说明他对党的信念没变。如果他愿意为家乡的发展出力,我们就应当加以培养。陈学林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比过去了,你想培养他,他还不一定愿意哩。</p><p class="ql-block"> 严冬说,这任务交给你。你先和他谈谈。如果他愿意干,我们会作为重点对象加以培养。</p><p class="ql-block"> 陈学林说,我估计他不一定愿意。严冬说,这就需要你把工作做好。为里是他的家乡,他的出生地,为了家乡的发展。我相信他会挑起这副担子的。陈学林说好吧,我先和他谈谈。愿意,我把他带到乡里去。好,就这样。</p><p class="ql-block"> 回到乡里,严冬心头宽松多了。去东南村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却得到王福根的启发,如果王涛同意,这对即将全面展开的村选有着积极的示范作用。年轻人为什么情愿外出打工不愿在家创业,这里面有旧观念作祟也有缺乏正确的引导。一家一个孩子,父母失去的总指望在儿女身上补回来。省吃节用把儿女读完大学,如果再回到自己身边,父母总觉脸上无光,这是年轻人往外跑的主要原因。同时地方政府也缺乏正确的引导,对大学生缺少关注。有哪个地方政府关心过大学生?有哪个地方政府了解过本地有多少个大学生以及他们的工作生活情况?这是地方政府的工作失误。如果地方政府把这一课补起来,重视年轻人的培养,或者营造创业氛围,给他们提供积极的引导,他们不可能一个个都往外跑。严冬觉得自己今后要把这方面的工作做实,做细。</p><p class="ql-block"> 翌日上午,陈学林来电话了,说王涛确实如乡长所说,对村里工作有一定的积极性。严冬说,那好,你马上和他一道到乡里来一下。放下电话,严冬心头倏然涌上一股暖流。他又想起王福根说的那句话:现在农村最需要的,就是有文化的年轻带头人。年轻人并不都是不关心家乡,关键还看政府啊。针对王涛的情况,严冬觉得直接参选不合适,只有由乡里决定先安排他一个支部副书记的职务,等干上一段时间再作补选。严冬来到政府办公室。负责办公室工作的小刘正在整理文件。严冬说,把小会议室收拾一下,通知刘主席和王助理马上到会议室,我有事要和他们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