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辜负您——追忆恩师贵生先生

长杰

<p class="ql-block">  又到了贵生先生的忌日,每当到了这一天,我都要小心翼翼的取出先生的遗像,进行认真的擦拭,并任由思绪象淙淙的流水,在逝去的岁月里流淌,任由崇拜、思念的心情溢满心间。</p><p class="ql-block"> 先生姓王,名贵生,出生于1927年,与我的爸爸同龄。先生生前任市公用事业局总工程师,1992年仙逝美国。先生于我,亦师、亦友、亦父。</p><p class="ql-block"> 我和先生曾供职同一企业,认识先生应该是在1975年,但在这之前一年,先生的大名就已如雷贯耳。记得当年我还在车间做技术员,整天在基层磨盘滚打,很少到机关大楼去,但经常听到同事们议论说,工厂的技术科来了一位新的科长,此人身手不凡,不仅衣冠楚楚,整日风衣礼帽,而且还会多国语言,更有甚者,还传言此人曾作为我国的间谍,无数次出入于国门内外。这般描绘,顿时让我这个当时才20几岁的小伙子心生无数好奇,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忽一日,工厂政工科长来电话,让我到政工科去一趟,记得当时主管人事的副厂长也在,通知因工作需要,调我到技术科工作,说真的,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由工厂的基层到工厂的机关工作有什么兴奋,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真的要到我心中的神秘人物的身边来了?非常的震惊!</p><p class="ql-block"> 午后报到,第一次和先生接触。只见他坐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香烟,案前一本厚厚的不知是什么书,身后的衣架上挂着他的风衣礼帽。站在这样一个人物的面前,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几分的局促不安。</p><p class="ql-block"> “坐吧,小伙子”,先生眼神和蔼,好像看出了我的拘谨。</p><p class="ql-block"> “说说你自己吧,让我先认识认识你”。先生边吸烟边说道。</p><p class="ql-block"> 在我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先生又点燃了另一支烟,并深深地吸了一口。</p><p class="ql-block"> “当前工厂任务艰巨,基建生产都很紧张,技术科力量明显不足,厂领导答应我在技术人员队伍中,选一两名优秀的年轻人来充实力量,我撒下大网,优中选优,把你选中了”。先生简单的介绍了情况。</p><p class="ql-block"> “你的条件我很认可,希望你在我这儿好好干,年轻人,要争取有更大的作为”,先生没有忘记给予年轻人以鼓励。</p><p class="ql-block"> “谢谢领导,我一定努力工作”,我诚惶诚恐的答应着先生。自此,我就成了先生的兵,也成了先生的关门弟子。</p><p class="ql-block"> 走近了先生,我也逐渐地了解了先生。先生于建国前毕业于伪满州国国立长春大学工程科,毕业后,做过教师,从事过工程技术工作,由于其出色的外语能力,之后又被调入公安系统从事对外工作,这也就是传言说先生做过间谍的由来。文革中,先生举家下放,后回城,来到我们共同的企业,再次回归到了自己工程技术专业的本行。</p><p class="ql-block"> 先生的家庭充满书香。夫人高晶(我原称高老师,后称高姨)毕业于吉林大学的前身东北人民大学,后留校任教,并以吉大教授的身份退休。先生有两位优秀的女儿,大女儿王兰妹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后作为我国第一批留学生留学美国,后受雇于北卡罗来纳州政府,现为美籍华人,已退休,目前每年都在享受着周游世界的乐趣!先生的二女儿王询妹,1979年以全省高考第四名,女生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北大,后被科大以保送出国为条件诱入,国外学成,进入美国硅谷工作,功成名就后,目前夫妇二人,在加利福尼亚州从事慈善事业。</p><p class="ql-block"> 回忆起来,我在先生手下一共工作了5年。其中在工厂技术科2年,1977年,先生调任石油化工局设计室主任,我又随先生调出,共事3年。5年的时间里,我对先生的各个方面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由衷的对先生充满敬意。</p><p class="ql-block"> 先生博学。好像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中国近代教育做的最好的历史阶段是民国时期,对此,我不敢苟同。但是,在先生的身上,我看到了民国教育在个别人身上的成功案例。和先生在一起,我仿佛时时刻刻傲游在知识的海洋。先生学的是工程,但在石油化工企业,他能把化工生产的工艺过程,完全理论化的进行阐述,在日常生活中,看到工人使用扳手并加杠杆,他会立即要求我们说出机械做功的原理,乘坐火车出行,偶遇转弯处,他会大谈“曲率半径”在工程上的应用。我们都很诧异,先生的基础理论怎么能如此扎实深厚!</p><p class="ql-block"> 不仅如此,先生对政治、经济、历史、地理也研究颇深,记得是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国家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每个人都对祖国的未来充满期待和幻想,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年轻人一致想请先生给我们讲一讲当前的形势和未来的发展,那一天先生兴致很高,当天的工作也不是很忙,下午,先生在会议室里,竟然一口气给我们讲了近三个小时!先生没有准备,但他利用自己渊博的知识积累,引经据典、纵横中西,透过美国的南北战争、英国的汽轮机革命、日本的明治维新,中国的辛亥革命,向我们阐述了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为我们绘制了一幅美妙的未来花卷!先生广博的知识,让我们听得如醉如痴,先生卓越的口才,让我们惊讶得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 先生开明。先生有极强的语言天赋,精通日语,能讲英语,作为市政府的“首席翻译官”(当年市长对先生的称呼),市政府的重要外事活动,先生大都参与,加之早年一直从事对外工作,先生对世界的认知,远远早于他人,了解先生的人,也自然地知晓先生的洋化人格。</p><p class="ql-block"> 设计室的工程技术人员中,除先生和少数几位长者外,大都是年轻人,但先生从不以领导和自己超人的才华自居。闲暇时间里,他从来都是与我们打成一片。先生有一个特点,愿意给别人起绰号,对单位里时髦漂亮的女孩子,他通常送一个“摩登娃”的雅号,而对那些爱搞恶作剧的男孩子,他通常以“嬉皮士”称之。可见先生作为一个洋化的文化人,即便给别人起绰号,也可谓别具一格。</p><p class="ql-block"> 七、八十年代,社会上各种评比表彰活动层出不穷,年度评优更是雷打不动。不少领导为此伤透脑筋,关系、背景、业绩、群众基础总是摆不平,理还乱。但在先生那里,这事情就简单多了,没有关系的远近,没有出身的贵贱,用先生的话说,工作上谁干的怎么样,群众最清楚!评先创优,一律票决!几年时间里,在单位内部,从没有因此生发争议,上级机关考核先生,先生也永远大获赞誉。</p><p class="ql-block"> 先生爱才。先生喜欢年轻人,但先生更喜欢愿意学习、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在先生的眼里,不读书、不努力的年轻人永远没有出息。这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作为全局唯一的设计单位,我们面向全系统,为他们提供技术服务,任务向来很重。但先生在这样一种局面下,始终提醒我们不忘学习,并为我们的学习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几年里,有吴姐、丛哥两位同志分别考取了在职硕士、博士研究生,君石兄弟考取了大连外国语学院本科生。难怪人们称我们单位不仅是一个聚集人才的地方,更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学校!我想,先生对此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 先生对于我更是恩重如山。23岁来到先生门下,历时5年的谆谆教诲,我永世难忘。记得先生曾说过,“一个年轻人,在政治上一定不能做近视眼,在能力上,一定要有安身立命的真实本领”,这句话,我的感受尤为深刻!</p><p class="ql-block"> 回忆在先生手下的那几年,也是我工作最累的几年。因为我从事的专业只有我一个人,工作任务异常繁重。先生曾私下问过我,能不能顶住?他说,有个别领导曾找过他,介绍同一专业的人进来,他没有同意,他认为工作没有累死人的,而当前对于我,正是苦练看家本领的时刻。由于承担任务艰巨,个人又总是苛求质量,总体上,那几年我的业务能力进步很快,工作还是很出色的,因此,年度优秀的桂冠也基本花不旁落。</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年轻人,在政治上是不会没有要求的。但由于当年极左思潮的影响,加之家庭历史的原因,对此,我一直持消极的态度。先生对此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并不失时机的多次帮助我放下思想负担,使得我能从此轻转上阵,并实现了很久的一个夙愿。</p><p class="ql-block"> 由于来自基层生产一线,相对的说,我的实践和动手能力较强,先生便不失时机的为我提供展示的舞台。全系统20几家企业,无论哪家企业出现我从事专业的技术问题,先生都力荐我去支援。完成任务后,先生跟对方领导说的总是那么一句话:“我的兵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看得出先生发自内心的高兴,同时也让我这个年轻的兵,在系统内有了一些小名气!</p><p class="ql-block"> 凡事总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1979年先生调任市公用事业局总工程师,从此结束了我和先生之间的工作关系,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难能可贵的是,在受益于先生5年的同时,我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十足的忘年交。先生对我的关心也没有因为工作的变迁而有任何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记得1980年,设计室工作任务相对清淡,局里要求青年技术干部下基层,此时此刻,有背景,有关系的人纷纷择枝高飞,而我则真正的又一次回到基层。听到此消息,先生一连气愤几天,用他的话说,来自基层的人还得回基层,没下过基层的人永远不用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而在半年后,当先生知道我被提拔为中层干部后,则第一个打来电话表示祝贺。3年后,当我告知先生,我作为优秀基层干部被选调到市政府机关工作时,先生高兴极了,破天荒的请我到家,高姨做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从不喝酒的先生那天也端起了酒杯,席间,先生动情的说:“我做过教师,一向喜欢聪明、诚实、又不服输的年轻人,我一直认为你就是这样一块好材料!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今后我也放心了!”</p><p class="ql-block"> 面对先生的这般真情,回想几年来在先生手下的成长,我禁不住热泪盈眶!一个年轻人,能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先生这样的一位师长,乃大幸也!</p><p class="ql-block"> 1987年,先生退休。自那以后,无论工作有多忙,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前去家中看望先生,并就有兴趣的话题,没完没了的聊上半天。每到休息日,先生或高姨偶尔就会打来电话,或做上一顿诱人的西餐,或做上一桌飘香的肉宴(先生和我的儿子都喜欢肉食),让我们饱尝口福。我和妻子当然也不会闲着,或帮忙主灶,或趁此机会,把房间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生活方式成为了一种惯例。当然,此刻的先生也愿意把更多的家事向我述说。记得先生说的最多的话,是他不太愿意去美国,虽然他懂外语,虽然两个女儿都定居美国,但他认为孩子们有自己的事业,他怕忍受不了那种孤家寡人的寂寞!由于高姨坚持去美国,我也努力劝先生尽量满足高姨的意愿,一家人实现在美国的团圆。</p><p class="ql-block"> 转年,先生启程赴美,我本想到北京相送,但先生执意不肯,记得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们几双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曾分开!火车就要开了,先生最后还悄悄的跟我说,我真的不想现在就去美国呀!我清晰的看到,先生此时的面颊留下一行清泪!我没有哭,但随着列车渐行渐远,我的眼睛也一片湿润。我万万没有想到,此次相送,竟然是我和先生的一次诀别!</p><p class="ql-block"> 先生去世后,我和高姨虽然天各一方,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先生一家国内的任何事情,我仍全部代理,直至今天,内心里不敢有丝毫怠慢。</p><p class="ql-block"> 斗转星移,高姨已年近百岁,近10几年来,世代友谊的接力已由王兰妹接棒。“妈很好,哥勿念”,微信频传,和我说到自己的母亲,王兰妹始终是省略定语的,足见其对两家人近半个世纪情谊的珍视和认可!</p><p class="ql-block"> 王兰妹也曾多次相约到美国游玩,我始终没有应允,不是不想去,我想到的是,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已无从报答,又怎能轻易的接受其后人的盛情之约呢?</p><p class="ql-block"> 我期待着高姨能够在有生之年,和女儿一起再次来中国,我们在国内能再有一次快乐的相聚!</p><p class="ql-block"> 美国我还是要去的!我要争取在先生的百岁诞辰之际,亲自在先生的墓地前,恭敬的献上一束鲜花,并郑重地向先生报告:长杰,没有辜负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