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爱

明月清风

　　在我们家除了家规严厉，父亲的教育还有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不轻易表扬我们。我从小心里就特别渴望被爱，被肯定。可惜父亲的表扬却吝啬到了极点。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未当着我的面表扬过我。每次把考卷递给父亲，即使是考了98分，他的眼光也只会停留在失去的两分上。问我为什么粗心？为什么不检查？如果考了100分，父亲总是先问一问：班上还有几个100分的？然后把试卷还给我。即使如此，我也会兴高采烈一整天，因为没有批评就是对我最好的表扬。父亲不仅不会轻易夸奖，而且讲话都是言简意赅，从不啰唆。

1996年，我拿到了铁路一所院校的录取通知书。父亲在北京出差，当我在第一时间电话告诉父亲时，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到了那里，要好好学习，不要和同学盲目攀比吃喝，耽误学业”。我对这样口吻的话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离家上学，那天父亲送我，一路上帮我提着大皮箱，而我则背着书包。他身材肥胖，蹒跚着步子帮我把行李放在架上，并用手摇了摇，确定稳固后才放心。临行时，父亲说的还是那句话，我使劲地点头。最后听得最清楚的是四个字：走吧，平安！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形：如同出笼之鸟，心之飞扬。

毕业后我留在柳州工作，思想上成熟不少，对父亲的严厉教育也开始有了新的认识。没有了年少时的飞扬和狂傲，而且对父亲也生出一些眷恋。但我不知道怎样用语言来表达这样的感受，每次回家总是交代父亲不要太节约，注意身体。五、六年后，我结婚了。因为有了孩子，回家的机会少了。就经常打电话回家。基本上是一星期有一、两次电话。父亲和母亲接电话的方式大为不同。如果是母亲接电话，都会讲上二、三十分钟，都是生活上的琐事，甚至连隔壁家的母狗生了几只小狗都要告诉我，我总是和母亲没心没肺地笑。百善孝为先嘛，和母亲通话，不管什么内容，我都很乐意听。父亲和母亲接电话的表达方式反差很大。如果是父亲接的电话，一般来说都是三句话。接起电话，他总是马上听出我的声音。第一句话问：“你在那边还好吧？”我说好。还来不及问话，父亲又抢先说：“我和你妈也都好，不要挂念。”紧接着，第三句话，“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就这样吧，有空常回家”。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在电话这头拿着话筒都没缓过神来，那头已经“嘟嘟”声了，但已经非常习惯父亲这种短平快的表达方式了。

我一直以为父亲严厉，最重视家里的规矩，很少关爱我。事实上，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加，特别是做了母亲后，我越来越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有时回想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发现即使是父亲打我，也能传出爱的信息。每次，他被我气得怒目圆瞪，右手高高扬起时，我就开始躲到一边，捂着脸，“嗷嗷”大哭，但每次落到我头上的大手掌总是从头顶的发丝薄薄地擦过，一点也不疼。然后父亲厉声地训斥我：“到厕所擦眼泪去”。然后任凭我躲在厨房里迟迟不肯出来。现在想来，父亲当时也是在愤怒中的，但他能在自由落体的手中瞬间放慢速度，一定是动了慈悲，心里想：这可是亲闺女呀。古语说，为人父，止于慈。为人父亲的最高境界就是慈爱。

我想说，是父亲用他家规中的慈爱达到这个境界。回想和父亲在一起的童年时代，并不全是灰色的，偶尔也有阳光明媚。记得有一次出水痘，我皮肤上全是小水泡，一碰就痛，一痛就出水，而且身体还发着高烧。父亲特地请了三天假，寸步不离我左右，陪在我床边，给我熬药、喂药，给我擦汗、盖被。还破天荒给我讲《西游记》中的故事，可我一次都没敢和父亲对视。不知是高烧迷糊了还是父亲的改变让我总觉得是场梦，好慈祥，好平和的父亲啊。只可惜，我水痘好后，父亲又恢复了他严厉的样子。我好多次都把再长水痘作为人生理想，可后来，有人告诉我：医学上说长过一次水痘后，就有免疫力了，不会再得第二次了，我心里不知失落几多。

十年前父亲去世了，临走时，一直拉着我的手说：“闺女，人的一生很短暂，严以修身，方得始终！我泪眼婆娑，多希望从前的时光能再回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