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茶 浮沉如茶

慧芳

　　我不大懂茶，所谓的红茶、白茶，并非字面意义的色彩，所谓的生茶、熟茶，也非茶与我的陌生与熟络。当他们从原本一片片舒展在茶树上的叶子，辗转到我的杯中，也不过改变了形状的、被罐装的，一片片叶子。懂我的人，不管我懂不懂茶，却懂我是极爱茶的。

　　其实这世间很多爱都是无来由的，像我之于茶，明明一窍不通，却近似痴迷；像他之于我，嘴上喋喋不休，心里却是无比欢喜。

　　右脚不穿鞋的满月里，精美的茶具往往被束之高阁，我只要一只透明的双层玻璃茶杯、一小撮始终不知所以然的茶叶、一壶九十九度的开水，消磨了一个又一个残阳西入崦的漫长黄昏。玻璃茶杯中的茶凉却之前，将其美美的喝下去，我猜，这应该是对一杯茶最高的礼遇吧。

　　茶叶最初是沉寂在杯底的，当滚烫的开水缓缓注入杯中，便浮了上来，倒也慢慢吞吞的，不着急沉下去，待每一片茶叶都完全浸透，才一片一片，重新舒展开来，次第沉入杯底。这个时候，水的温度正好，茶的味道正好，原本因右脚受伤肿胀穿不进去鞋而焦灼的心境，也不愠不恼，刚刚好。

　　就连憨憨此时的求贴贴，也不会由于天气的酷热而烦躁，我甚至想拥他入怀。寸步难行的日子，多亏他寸步不离的陪伴，才不至于太难捱。

　　在书桌上铺开一沓白纸，从笔筒中挑选一支漂亮且趁手的笔，一边逗猫，一边品茗，一边写些无厘头的句子，记录窗外日光月光的轮回，感慨方寸之间的耿耿不平。

　　案上一杯茶，一沓纸，一支笔的唯美意境，源于孩提时代的记忆，关于我的父亲。

　　小时候家里没有专门的书房，每当父亲需要赶翌日要用的材料，总是待我们都上床后，才开始伏案奋笔疾书：台灯暖色的光、一沓印着运输公司抬头的稿纸、一杯袅袅着热气弥散着香气的浓茶、和父亲的烟斗，那是温暖了我太多梦境的画面。

　　我曾经偷偷的尝过父亲杯中褐色的茶汤，满口都是苦涩，一点儿都不好喝，虽然不接纳茶的味道，却觉得父亲右手执笔沙沙而作的样子好酷，虽然看不懂他纸笺上腾蛟起凤的内容，却笃定的认为云霞满纸的父亲特别厉害。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爱上茶的，那曾经被嫌弃的苦涩味道，什么时候变得甘之如饴，回味无穷了？也不记得从哪天起，父亲时而冥思苦想、时而文思泉涌，满腹经纶跃然纸上的技艺，我也得心应手了，常AI出记忆深处的情境：台灯的光一泄如注，杯里的茶浓香袭人，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这是我跟自己和解的最佳方式。

　　爱上喝茶，起初应该是诱骗嘴刁的自己喝水吧？日子久了，便越来越不喜白开水的寡淡，很多时候，即便把一杯茶喝到无味，喉间弥留的余甘也愈久弥香，小时候的浅尝辄止是无知的跟风，天命年华的痴迷，更多的是与其真味的缠绵缱绻，尤其是当对面一号楼从灯火万家到亮灯的窗口星星点点，茶杯中的叶子早已乏味，终结了使命，手中的笔仍不想停下来，秒懂茶何为美其名曰不夜侯，父亲熬夜的标配，烟斗和浓茶，想必也是借力茶的激情挑起一家人的生活。

　　人如茶，不过生长在草与木之间的生灵 ；人生若茶，起起落落清欢，浮浮沉沉安然。

　　屡变星霜，似乎就是昨天，父亲是我仰止的大山，转眼已是暮年，父亲老了，朝如青丝暮已成雪，开始记不清很多事情，我们也都不复朱颜，升级为姑奶奶辈分的中年人，见证了孩子们毕业、结婚、为人父母。日有小暖，岁有小安，数十年的岁月洗礼，行己所爱，爱己所行，沉淀下来的五味杂陈，也如漂浮又深沉的茶，微苦，回甘，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