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户外,下了火!</p><p class="ql-block"> 厂房外墙被烤得掉了皮,一条爬山虎藤蔓上的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儿,垂头丧气苟延残喘模样!紧扒着砖缝的脚被热浪烫得被迫悬在空中,让人不禁想起在滚烫的热带沙漠里奔跑的爬行动物。</p> <p class="ql-block"> 跟沙漠里爬行动物一样无助而焦灼的还有车间门口的这一群人,他是其中一个。母亲生了大病,道场结束母亲下葬,他就匆匆买了返沪高铁票,为了生活!票,也涨价了!一路风尘他终于出站,手里还依旧攥着这张长方形纸片,仿佛攥着的是几百元大钞,舍不得丢掉!因为这张票太沉重!厂子离车站还有段路程,他还记得自己刚刚裹挟着一股热浪,背着盛夏下午两点半的日头奔跑急匆匆地赶到车间门口的光景——烤熟大虾米般的脸,汗水肆无忌惮顺着眼角奔流,他顾不了那么多,冲进洗手间冲了下头胡乱擦几下就跑出来列队候着;他顾不上站在他旁边工友的侧目而视。只是,在跑进厂房门的瞬间他瞥见墙上那条藤蔓,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要独立面对一切,不禁鼻子一酸!</p> <p class="ql-block"> 家里父亲早逝,母亲又不在了!他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贫穷而苍老的故乡,再也没有母亲在阳光下拄着拐杖翘首以盼的身影了!她像一片云悄悄飘远了,墙上的那条藤蔓莫非就是她化身?那些无处安放的脚像极了她在压抑日子里无处安放的生活的小希望。此刻,他又何尝不是一条藤蔓?依旧热浪翻滚的车间里,几台空调没日没夜得呼呼做响,坚持响着,尽管声嘶力竭。</p><p class="ql-block"> 产线总不会崩吧?他不敢想,经贸大环境不佳经济低迷已久,铁青着脸的老板刚进来训了一个比他老父年纪都大的打杂老师傅,借口是他不遵守厂规厂纪!为了卖命,老师傅热得脱了工装上衣只穿了背心,结果被滚烫油漆灼伤了手臂。面色铁青的老板刚和那老师傅签了“因个人原因,伤口如有感染后果自负!”的协议。一样被训的还有本就铁青脸的肿眼泡领班,一个胖得如蛆虫般但自认为混得如鱼得水的女人,一个扭着肥硕屁股在车间走来走去的老女人。就是她,很有一套合纵连横的功夫,上蹿下跳间刚给上级领导提供了一份充足的情绪价值。刚还在点头哈腰,一转脸,她就凌厉得扫视着产线上的每个人和不停挥舞着的手,也许是更年期的缘故吧,她一不如意就会寻个无辜躺枪者来撒撒气儿。这不,她一扭一扭地向他走过来了!</p> <p class="ql-block"> 他不吭声,机械地擦拭着产线上的圆盖子,手臂挥过来又划过去,又挥过来划过去,周而复始不敢怠慢,因为那个老女人就杵在他旁边,因年轻气盛顶了句嘴儿,老女人对他一直耿耿于怀。此刻,那双因甲亢凸起的眼鹰一般盯着他!产线对面的工友深知老女人城府也在卖力地擦拭,逼仄的车间里除了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是空调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叹息,煎熬数秒中!一个个工友额头冒汗,都热成了狗!可他们分明感觉后背寒入骨髓!好久,那圆滚滚的女人走远了,去下个车间找下一个出气筒去了——</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熬到厂房里的大钟敲了八下,耳朵边机器轰鸣声戛然而止,蒸笼一般的车间里人们开始善后。</p> <p class="ql-block"> 半点后,夜班工人进厂,他从厂房里出来。猛抬头,一弯月牙就挂在头顶,工友背影三三两两留给他,说说笑笑落了一地。星星几颗,都眨着慵懒的眼。他走得慢,特意盯墙边那条爬山虎的藤蔓,在苍黄的檐灯下,它正努力地趴着砖缝昂起头吸收着夜露,小叶子也在夏风里舒展开来。</p><p class="ql-block"> 唯有暗夜,受伤的它才能慢慢平复吧?它就是成千上万个他呀!这月缺月圆,这厂房内外,这漫漫长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