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有一个神秘民族》

亦曦

<p class="ql-block">几天前我正畅游于一个如宫崎骏漫画般的世界之中,并沉迷不已。那里有浓密的森林,宽阔的河流,巨大的蘑菇,树一样的苔藓……还有正悠闲吃着苔藓的有着美丽犄角的驯鹿。</p> <p class="ql-block">那是在遥远的中俄边界,生活着一个遗世独立的少数民族——鄂温克族。鄂温克人沿河而居,河的左岸是寒冷的贝加尔湖畔。河的右岸是祖国的大兴安岭。鄂温克人本生活在左岸,因为战争而陆续迁徙到右岸。</p><p class="ql-block">这条河叫“额尔古纳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就在茂密的森林与丰沛的河流之间鄂温克人展开了他们宁静又独特的生活画卷。</p><p class="ql-block">他们的生活对现代都市中的我们来说就如平行空间中的另一个世界,是那样陌生新鲜不可想象。</p><p class="ql-block">他们住的房子叫“希楞柱”。是用几十根木柱围成一个圈,再粘上挡风的帆布或兽皮,一个房子就建好了。这样的居所易建也易拆,可以方便他们随着他们的驯鹿进行迁徙。</p> <p class="ql-block">驯鹿是整个森林乃至整个世界唯一与他们相依为命的生物。驯鹿帮他们打猎,帮他们运输,他们为心爱的驯鹿接生,治病。互相依靠,不分彼此。</p><p class="ql-block">一个营地驯养的鹿多至几百头,少至几十头。当它们把居住地附近的鲜叶与苔藓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必须迁徙到另一个草木繁盛之处以保证食粮。鄂温克人的家随驯鹿而定,坐在鹿背上从春迁到夏,从夏迁到冬,但从未离开过额尔古纳河右岸。</p> <p class="ql-block">大自然是他们最最亲密的朋友,有了大自然的恩赐,他们才得以生存。他们穿着兽皮衣裙兽皮靴子,吃着香肥的熊肉,饮着清甜的桦树汁,喝着香醇的鹿奶,再采上一大把鲜肥的猴头蘑,身体就被滋养得足以应对严寒瘟疫。</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出行工具除了滑雪板,还有一种叫做“佳乌”的船,这船是用桦树做成,有七八米长,极窄,两头尖,能非常轻快的穿行在河水之上。他们会时不时的划着“佳乌”偷渡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猎杀一种叫做“堪达罕”的巨型动物。一旦猎杀成功,整个营地里的人就可平均分得足够丰厚的猎肉,他们会围着篝火饮酒吃肉歌舞到天亮。</p> <p class="ql-block">在这片漫画一样的原始森林里,鄂温克人过着平凡又不平凡的生活。饥荒与寒冷如甩不掉的影子,时时紧随。于是他们搭建了一个个“靠老堡”用来自救或救人。那是一个用木柱和树皮做成的大筐,搭建在森林中,各家把闲置的衣物食品都往里放一些,然后在底部留一个洞,这样森林中迷路的人任凭谁都可以从这个洞中拿取东西,而不至于饥寒而死。</p><p class="ql-block">特殊的生活环境把鄂温克人紧密联结在一起。他们团结互助,相亲相爱,一起吃饭,一起打猎,一起抵御天象的巨变,巨兽的侵袭。</p> <p class="ql-block">那么他们的内心又是怎样一个隐秘的世界?</p><p class="ql-block">不管人类以何种方式度过光阴,爱永远是他们不变的主题。鄂温克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们追求爱情的方式独特又坚定,对待感情纯厚又热烈。林克与达玛拉,我与拉吉达,妮浩与鲁尼……这一对对鄂温克的爱人们,他们的爱如他们爱吃的熊油一样清澈、醇浓,暖暖的铺罩在这片密林之中,连时光也不能稀释。当然他们也为爱付出,为爱痛苦。达玛拉因为爱特意在雷雨天跑出去,希望被雷劈死;尼都萨满收集着一片又一片的羽毛,收集了整整两年,为的就是给爱人做一条美艳绝伦的羽毛裙;妮浩为了爱拖着虚弱的身体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杰芙琳娜在爱人自杀那天吞下了一个毒蘑菇……</p> <p class="ql-block">他们在希楞柱里用爱繁衍出一个又一个鄂温克后代。这些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要学习在密林中的生存本领:做桦皮船,缝狍皮靴,挤驯鹿奶,熏兽肉干……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本领。比如在遇到熊时只要露出乳房,熊就会停止攻击转身离开;打猎时要学会野兽的叫声以引出野兽;冰雪天没有猎物,就要凿开厚厚的冰层用鱼叉捕鱼过冬;晚上不能让火堆熄灭才能把恶狼阻退在外;还要听风辨方向,看云知晴雨,读懂大自然任何细微的变脸…… </p><p class="ql-block">这些本领是一代代鄂温克人智慧的积累,也是无数个生命以死亡为代价换来的经验。</p> <p class="ql-block">生活在森林里,死亡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被雷劈死的林克,被雪冻死的拉吉达,被熊吃掉的瓦罗加,从树上坠落而死的果格力,被马蜂蜇死的交库托坎,被洪水冲走的耶尔尼斯涅,与狼搏斗而死的达西,还有被蜘蛛吓死的坤德……大自然恩赐这个民族的同时,也赐予他们同等的艰辛。</p><p class="ql-block">他们恐惧死亡,为永别的亲人悲痛,但也看淡生命的消逝。孩子死了,就用白口袋装好,扔到向阳的山坡,让他化为泥土。大人死了,就把他的棺木吊到四棵相对的树中间,让他随风成尘。</p> <p class="ql-block">这份对生死的平和,来自于辽阔的大自然,也来自他们的信仰。他们除了相信命运,信奉神灵,尤其对“萨满”信仰极其虔诚。</p><p class="ql-block">“萨满”是肉胎凡身的神的代名词,他的身上充满了各种神秘的力量。他们能预知未来、行医治疾、起死回生。在临死的人面前,穿上神衣戴上神帽跳上几个小时的神,一条生命就又鲜活如初。只是这伟大神奇的力量背后有一个残酷的规则:每救活一个人,就要牺牲一个萨满的孩子为代价。妮浩萨满救活的人一个又一个,她的孩子也死了一个又一个。救人是大爱,看着孩子一个个死去却是大痛,要怎样强韧的意志才能熬磨大爱与大痛在心中的交汇与纠缠。妮浩的最后一次跳神为正被大火吞噬的森林祈来了一场雨,森林救回来了,妮浩也在大雨中结束了这大爱大痛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尽管生命常在生死之间徘徊,但他们依然深爱着这片森林,深爱着他们的驯鹿,深爱着这条永不停歇的额尔古纳河,深爱着与大自然为伴的这份平静,简单。</p> <p class="ql-block">然而响亮的伐木声打扰了这片宁静,森林注定成为现代文明开发的牺牲品,人们开始向大自然进行了无休无止的索取。当森林中的车辙越来越多,山中的路也越修越多,鄂温克人的自由天堂也遭到无可挽回的破坏。</p><p class="ql-block">以文明的名义摧毁着古老、自然与纯朴, 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后退? </p><p class="ql-block">鄂温克人抗争过,努力过,可在大改革面前一个小小民族的坚守与抗争是如此微弱无力,他们被迫下了山,卷入了新时代的洪流。</p> <p class="ql-block">住在希楞柱里的鄂温克人带着慌乱与迷茫住进了从没住过的砖房,过起了颠覆以往的生活。没有草木混合的空气是如此沉闷,没有星星伴睡的夜晚怎样都无法入眠。这些属于山林的生命听惯了流水一样的鹿铃声,走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吹惯了夹着花香的山风…….现代城市再怎样好,也只是一座沉闷的监狱。</p><p class="ql-block">于是鄂温克的老人们随着他们的驯鹿一起逃回了那个世代居住的森林。</p> <p class="ql-block">作者以森林中唯一的大学生以及画家依莲娜的死,深刻表达了古老与现代之间的矛盾。</p><p class="ql-block">依莲娜迷恋外面的世界给出的荣誉奖励又厌恶世俗的贪婪以及污秽复杂的人际关系。她留恋森林里的简单宁静和那些一眼望得到底的清澈灵魂,又难以忍受与草树为伴的枯燥与孤寂。终于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午后,她把年轻的生命投入了那条伴着她长大的额尔古纳河。作为这片森林中的孩子,她最终把身体还给了这片森林,结束了这份让她痛苦不堪的拉扯。</p><p class="ql-block">森林才是他们永远的家……</p> <p class="ql-block">面对越来越繁华和陌生的现实世界,他们成了一群“边缘人”。他们世代经营起来的并引以为傲的关于如何在地球上生存的那一套系统本领被无情的蔑视与摒弃,包括他们的习俗与信仰,歌谣与舞蹈,愿望与思想……他们素来平和的内心在现代文明的辗压下充满了失望、哀愁与忧伤。面对这片族人世代生活下来的森林,如今动物逃遁,树木稀疏,他们跟他们的驯鹿将何去何从?</p> <p class="ql-block">《额尔古纳河右岸》作者迟子建,以隔绝世俗的优美文字向我们描述了一个童话一样的世界以及诸多人性的美好与善良。她的文风温婉沉静,笔触亲切平和,娓娓讲述着鄂温克人淳朴的爱情,沧桑与宁静交织的生活以及数不完的悲欢离合。</p> <p class="ql-block">书中人物个个性格鲜明,几乎每一位都带给我心灵的触动与震憾。作者生动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的同时也表达了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观点。</p><p class="ql-block">在书中人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关系表现为一种神之维系。除了朝夕相处的驯鹿,还有达西的鹰,那条叫“伊兰”狗,以及爬到依芙琳脖子上为她擦掉眼泪的蛇……都跟人有着紧密而神秘的联接。</p><p class="ql-block">还有人与自然之间也以或邻或友的关系出现。他们与风雪雨露亲密对话,与星月云霞同忧共乐。这一点从书的开头就能看出: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看老了……在作者笔下,人不再是天地之尊,一切生物平等共存,哪怕再微小的生命都被平视被尊重被赋予诗意的内涵。</p> <p class="ql-block">书中讲述的萨满文化,使整个故事都笼罩在神秘之中,让读者对这个民族产生魔幻主义想象。是什么力量能让人起死回生,又能祈风祷雨?这像神话故事似的描写似乎并不全是作者虚构,而是经过考察访问以及阅读鄂温克历史所得。</p><p class="ql-block">一个生活在森林险境没有正规教育与医疗机构的民族,能生存如此之久,总有力量在支撑,这股力量就是萨满信仰。书中描述妮浩萨满明知救人需要牺牲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依然浑身寒颤着选择救人,极其震撼人心。从中感受到她们对信仰的虔诚以及超乎寻常的善良与慈悲。</p> <p class="ql-block">在书的结尾处,作者以敏感的内心细腻的情感表达了对鄂温克族终究在新时代洪流下没落湮灭的感慨与忧伤。以一颗悲悯之心对人类的贪婪,文明的冷漠以及生态平衡遭受的严重破坏表达了忧虑与不安。</p><p class="ql-block">我知道早在我拿起此书前,那个驯鹿逐苔藓而栖,月光下萨满起舞,繁星低垂于夜空,篝火旁人们载歌载舞的美好民族已将消失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在旦古不变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一切变迁与无常渺如尘埃,唯额尔古纳河缓缓流转,仿佛一切未曾改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