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的女人

深山含笑

梁芸自己不知道，邻居们背后都称她是“狠心的女人”。 原因就是她对儿子狠心，从儿子会干活起，她就让他做家务，稍大点她就带着儿子和她一起下地劳动。 她对丈夫也狠心，总让他出去打工，她自己包揽所有农活。干完自己家里所有的活计，她还出去打打零工，挣钱补贴家用。 梁芸带着儿子在烈日下劳动，汗水顺着母子俩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她一边干活一边问儿子:“喜欢一辈子都干这样的活吗？”儿子摇摇头，“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就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梁芸见儿子使劲儿地点头，欣慰地笑了。 也许是儿子从小就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他勤奋好学，在学校品学兼优，在家知道体谅父母，懂得感恩。高考后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梁芸以为，他们一家人会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着，虽不富有但能自给自足。 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在梁芸的儿子上大二时戛然而止，她的丈夫林军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句话好像就是说的他们家一样。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场车祸对他们家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梁芸记不清哭了多少回，夜深人静时，她看看身边不能自理的丈夫，想想在远方读书的儿子，不止一次地鼓励自己:要坚强！家不能就这样散了！ “林军的腿折了，他们家这回有好戏看了，等着瞧吧，梁芸还年轻，没准儿哪天她就跑了。” …… 她不理会村里的风言风语，默默地咽下所有的委屈，侍候着病床上的丈夫，同时还种着家里的十几亩地。 　　几个月下来，林军看着明显消瘦的梁芸，满眼含泪心疼地说:“看着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真是可怜，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呀，我这腿啥时候能好呀！唉……” 梁芸淡淡一笑:“知道心疼我了？这可是结婚这么多年破天荒第一次呀，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看林军眼里有泪光，她半开玩笑半安慰地说:“等你好了，要加倍补尝我，你看，你都能拄着拐下地溜达了，不用我端屎端尿，我已经轻松多了。” 梁芸的乐观，感染着林军，他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一年后，林军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康复的很好，可以干重活了，只要锻炼好了，就能做二次手术，取下腿上打的钢架。 听了医生的话，林军回到家，什么活都抢着干，他想让梁芸好好歇歇。 秋收过后，是漫长的冬季。辛劳了一年的人们，进入了悠闲模式，男人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在家做些小生意；女人们有的凑在一起打麻将，有的聚集在小广场上跳舞。 “出去跟她们跳舞吧，家里的活我来干。”在林军的催促下，梁芸和村里的女人们一起跳舞去了。 　　梁芸跳了两天舞，一天夜晚，他们夫妻躺在床上，她和林军商量说:“我不能这么混日子了，你的腿做二次手术要花钱，儿子上学也要花钱，家里一年的开销也是一大笔钱，我算了一下，粮食全卖了也根本不够……” “那怎么办？” 林军看了一眼梁芸，屋里没开灯，窗外有月光洒下，透过玻璃窗，浅浅的映照着室内雪白的墙壁，泛起淡淡银辉，梁芸的面容恰好笼在这淡淡清晖之中，本就清美绝尘的面容，显得愈发纯净异常。 “我去打工。”梁芸语气轻柔却坚定地说。 “你能做什么？” “我有的是力气，保洁、保姆……什么都能干！” 林军知道梁芸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只好默许。一股离愁别绪涌上了他的心头，喉咙一紧，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见林军同意了自己的决定，梁芸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柔声说:“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梁芸走了，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全家人的希望，一个人开始了背井离乡的打工生涯。 她走后，邻居四婶，那个天天站在大街上嗑瓜子的小个子女人，见到林军第一句话就说:“梁芸真够狠心的，你的腿这样她就出去躲心净了，打工挣那两个钱好干啥？不如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说着话不忘拿颗瓜子放进嘴里，吐出瓜子壳边嚼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大家伙儿都说了，梁芸出去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该嫌弃你了，到时候非甩了你不可！” 耳不听心不烦，这样的话听多了，林军心里也泛起了狐疑。 　　寒来暑往，梁芸打工一年又一年，她在工地做过饭，也做过保姆，让那些嚼舌根的人大跌眼镜的是，她没有跑，也没有甩了林军。她咽下了所有的苦，打工的难，她自己抗，也拿回了劳动所得的血汗钱。 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有了工作，买房、结婚他们家居然没有一分外债。 “儿子也安排完了，这回不用去打工了。”有亲戚劝梁芸。 “给儿子买房结婚花空了积蓄，我再干几年，给自己挣点养老钱，也算减轻孩子的负担。”梁芸又继续走上了打工之路。 梁芸打工离不开林军的理解与支持，因为他深知，农村人的小肚鸡肠，心里都是“恨人有笑人无”，背后说她的人，无非就是嫉妒。 梁芸五十三岁，回到了村里，结束了背井离乡的漂泊生活。她拿出了几年来打工攒下的钱，承包了一百多亩地，全部种上了城里热销的土豆，每年的收益都不错。 有段时间不见四婶在街上嗑瓜子了，听说是生病了。梁芸拉着林军买了礼物去看望，见四婶憔悴地躺在床上，经询问得知，四婶女儿远嫁，儿子离婚也没钱给她医治，梁芸回家拿了几千块钱让四婶去医院。 事后，林军埋怨她说:“你忘了四婶说你狠心了，我看你不是狠心，而是没心。” 梁芸莞尔一笑:“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咱们问心无愧就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军看着梁芸笑起来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堆积着，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不觉得她老，反而越看越觉得她比年轻时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