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云裳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天空晴朗,云朵在碧蓝的头顶时隐时现。我的脚掌慢慢悠悠踩着黄土,路过一棵树、几丛草,一个空空的羊圈,圈门开着,几只鸟儿活跃在食槽边,蹦蹦跳跳地叫着,远山青青绵延而去。风是无形的,它从四面八方而来,随意地推开那些半开半掩的门窗,掀起五颜六色的门帘,一会儿在草丛探寻小动物们的脑袋,一会儿追赶着院外的猫儿狗儿们,一副永远不知人间愁苦的欢喜样子。此刻它轻轻柔柔吹着,脚下不知名的花儿努力地笑着,昆虫们忙忙碌碌穿梭往来,空气不热不燥。找一块阴凉躺下来,倚在身下的地面热乎乎地服贴着我的脊背,抓一把,绵绵儿的细细儿的透着老一辈人的善意。土星里揉搓着夏日的热烈,多么美好!</p> <p class="ql-block">  在想快的时候能快,在想慢的时候能慢,我这辈子做不到了。熟悉的人有些走着走着就不见了,父母也一天比一天走得慢了。有一天婆婆忽然感叹“日子怎么这么漫长啊,等呀等呀等不到天黑”,我一阵心酸。原来时间可以治愈的创伤从来不包括在母亲心上烫出一个补不齐的洞,生血生肉只能徒增痛点。又或者那些白纸黄花的凄凉和肝肠寸断的悲伤从那一刻起就已经持久地浅卧在她的心上,一惊就醒,一醒就疼,叫人奈何!</p><p class="ql-block">   一把年纪有幸活着,环顾左右就像站在了人生的分界点。目送着已经远去的青少年,那么多感动也那么多遗憾,仅此而已,逝去的岁月像一条永不休止的河流,在我的生命里奔腾而过,苍海桑田般梦幻。那些在似水光阴里我掰着指头数过的日月,早已绝尘而去成为遥远的追忆。 </p> <p class="ql-block">  和老友一起感慨一起吐槽,年龄和身份的变化,让我们不再谈理想谈奋斗,话语间最多的是家人。无论何时家人是我们的后盾也是一生的软肋,我们不再属于单位活跃的年轻人,却是家中的顶梁柱,谨小慎微又无惧风雨,因为没有退路。我们奢望、祈盼亲人无病无灾远离苦难,老人安康孩子平顺,又谈何容易!很多时候,面对不可逆转的结局即便倾尽全力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听任不同的故事以各种方式悄然落幕,任余生,万般滋味在心头!</p><p class="ql-block">  老友有一次坐公交车,一位小小的小朋友看她上车后就站起来走了,她以为小朋友到站了,没多想就坐了下来。一会儿,小小朋友拉着另一位小小朋友来到了她的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她的膝盖嫩声嫩气地说:我把座位让给这位老奶奶了。老友哭笑不得,忙不迭的道着谢谢,同时不得不接受了她成为老奶奶的现实。听完她的故事,老奶奶们笑得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  这帮老奶奶虽然上学时徘徊在温饱边缘,但大学毕业包分配,顺理成章的上班、成家,现在的孩子们找工作真的太难了。我们感念被善良温暖过,被静好善待过,感叹劫后余生也是重生,才能在笑和泪中把不堪原谅、埋葬。</p> <p class="ql-block">  知天命的年纪看淡了很多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面对人生人心和人性,一撇一纳两笔组成的“人”字有多简单就有多复杂,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只能用平凡来概括一个人,但这世界从没有简简单单的人,也没有简简单单的事。生活是横跨在生死之间的一道谜题,人人都在穷尽一生去解。积极生活,做好每一个选择,不管结果是对是错,不言后悔就足矣。</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同龄的兄弟姊妹,甚至小几岁的弟弟妹妹们都开始嫁娶,去老家的次数就多了。上学的小路还在,老堡子还在,学校门口低矮的老商店里老妈竟然见到了年轻时一起劳动的姐妹,几经提醒方才认出,彼此握紧的手久久不愿分开。短短一年,此情此景犹在眼前,再有消息老人家已经走了,一世的缘份就在这平平常常的日子里了尽,只留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叹息声!<br></p> <p class="ql-block">  老堡子是祖先联合范,王、倪,刘、郝等六姓人家修筑,据父亲回忆当年武郝两家各出两份钱,其余每姓各一份,堡子内八个院落武郝两姓各两个,其余四姓各占一院。上小学时我常在堡子那里玩耍,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几面墙壁,中间的空地武家的一个爷爷种着。学校原址还在,几经翻建,几次更名。小时愚钝得厉害,上课时经常木木呆呆的望着窗外,一次上数学课,九叔一边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写字,一边说:“窗子跟前的那个娃,不看黑板老盯着同桌的耳朵干什么?”我一惊,果然发现自己两眼正对着同桌的耳朵。九叔和父亲很合得来,八十年代他们在冬季空闲的晚上把各家孩子召集起来,讲讲知识,猜猜谜语。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谜语就是在九叔家的坑沿上猜出来的,至今还记得谜底是个“畔”字。今年九叔的一个孙女拿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九叔在天有灵一定很开心吧!</p> <p class="ql-block">  学校旁的榆树有些年头了,父亲还能清晰回忆起由哪位武家爷爷怎样栽下。对于八十高龄的父亲,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故人,连同那些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在他脑海里像画得极好的点状分布图,提起哪块都能津津乐道一番,我记个名字都难得要命,聊起来只有望父兴叹的份儿。我和姐姐伸展双臂环抱老榆树,也只占了它三分之二的外围,仰头观望,老榆擎天如盖。天地庇荫,愿后人皆安康。</p> <p class="ql-block">  和父亲不同,母亲的记忆有一份留给了娘家。海棠湖的弯弯坡坡,年久漏雨的正房,曾经挤满了一家人的土炕,窑洞里的角角落落……到处都留下她思念的印记。外爷外奶驾鹤西去,兄弟姊妹们从枝叶般聚拢到各表一枝,母亲的心事永远被分成了二份。五舅家的院子翻盖得很敞亮,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净又漂亮,舅母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等我们吃完了又陪着看了外爷生前住的老院。门前杏树枝繁叶茂,这些年亲人们顺着时运搬去这里那里,家家诸事兴旺,这不正是外爷外奶所期望的吗。</p> <p class="ql-block">  自幼与山为伴,求学走亲戚也是穿行在众山与沟壑之间,老家的山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也很少陡峭得不近人情,干旱少雨的气候让它们无法深藏在密林之中,只能静静的守候在人们的视线里,温和的伸出双臂将一户又一户院落护佑在臂弯之中。姨娘的家就在一座山的角落里亮亮堂堂地坐着,前些年政府号召移民搬迁,姨娘家也报了名,这一报就失去了迁出地的户口。户户通的水泥路沿着庄子上的院落蜿蜒伸展,在快到姨娘家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像姨父放羊时甩出去的鞭子,眼看鞭梢要打到羊身上了,却明明白白的从半空中折了下去趴在地上不动了。为了孩子们回家方便,姨父姨娘闲了就扛起铁锨对着那段老路拍拍打打,山里的日子很长,免不了今天塌了明天陷了,但有老两口在,儿女们回家的路总是保持着畅通无阻。 </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车走完了水泥路,再顺着姨父姨娘拍打过的小道一直向前,沿路的山坡上一只毛驴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我指给侄女看,她有些晕车正闹脾气,噘着嘴不愿看。车在几棵白杨树高高耸立的院门前停下,喜鹊们高居树冠,响亮地叫着对我们宣示主权,树下一只拴着铁链的黄狗比喜鹊们叫得更厉害,把链子拉得哗哗做响。</p> <p class="ql-block">  姨娘的家到了,这是一个纯粹的农家院子,正面三间房用来住人,依着山的是大大小小的窑洞。正房旁边的窑洞放满了旧物,原来住人的窑洞现在被粮食堆得满满当当,另一个偏旧的窑洞拆了门,放着盖房拆下来的椽子和各样的木头,姨父在大门外支了摊场,有空就取出一截连锯带砍,等它们变成一尺来长的烧头就单独放在一个小窑里,方便姨娘引火烧饭。新出的羊粪晾晒在院外,晒干了的放在一个小窑,晒干了风化成沫子的又是一个小窑,玉米芯一间小窑,烧炭一间小窑,洋芋窖在不远处的山坳坳里。屋里的家具在姨娘的抹布下泛着亮光,过滤后的井水盛在水缸里惬意地晒着太阳。猫咪的伙食大部分由老天爷管着,它便不卑不亢在屋里走得气定神闲。圈里的羊多的时候,姨娘还会用隔栏给小羊们分出大班小班。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样的家老两口怎么舍得扔下呢。</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外被两位老人收拾的明光锃亮,以至于我怀里抱着姨娘递过来的一碟瓜子,满院找不到一处放瓜子皮的地方。院子的一面墙依山砌成,随着山势由高到低稳稳地落下来,守护着院子一侧,墙面上野花野草在干裂的黄土上强劲地生长着。我把瓜子皮藏到一簇草根下,又怜爱的逗弄着豆粒大小的各色花朵,还给匆匆忙忙跑着觅食的蚂蚁递过去半颗瓜子瓤,侄女见样学样,偷偷将手里的馍掐了一块送给了狗子。吃饭的时候,侄女出出进进不得消停,只一会儿功夫那狗子见到她便摇头晃脑激动不已,大人们佯装不知成全了她的好意。</p> <p class="ql-block">  饭后留下老姊妹们拉话,年轻人去后山登高望远,满山的柠条,空旷辽阔的视野令人心旷神怡,侄女早忘了晕车的烦恼,远远把我们甩在身后。我只觉的万般亲切,爱屋及屋连同土里长出的草,钻出的虫子都觉得温顺恭良。这个时候,我就想慢慢地走路,慢慢地说话,慢慢地聊着天吃着饭,慢慢地看看身边的风景——在能把慢当做享受的时候慢下来,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在晴空下,在阴凉里,由着太阳从这边滑到那边,一点一点褪去光芒,最后在一片火海里沉入茫茫宇宙,我的黑暗在另一个世界化做霞光万丈。</p> 文/图: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