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b></p><p class="ql-block"><b> (梵高系列之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寻访梵高生命的驻地</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梵高自画像</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4年4月26日摄于奥赛博物馆</span></p> <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曦光中的阿尔勒</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终于,我们抵达了南法旅途中的又一个闪光点——普罗旺斯的阿尔勒。 </p><p class="ql-block">我的一位理工出身的驴友时时关注着我的旅程。和我一样,他同样倾心于旅游和摄影,退休之后,无以承续先前的专业,便改弦易辙,重拾旧好。他曾是个航模好手,而今又兴致勃勃地学起了航拍。我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无关联,只是觉得他的作品轻盈、洒脱,仿佛抹上了上帝的微笑。两年前,他曾经游访过普罗旺斯,完成了各种光影下的航拍—— 破晓前的清灰,晨曦中的玫红,日出时的橘黄,都在他别具一格的镜像中欢快地闪耀。 </p><p class="ql-block">这一次,他给我送来了曦光中的普罗旺斯古城——阿尔勒的图像,在他原先轻捷的风格中增添了宽宏的气派。鸿蒙初辟,由东而来的是一片驱逐混沌的紫气。渐渐地,东向的立面亮了起来,清灰、玫红和橘黄在悄无声息地转换,天穹抵达了黎明时段的最高颜值。光,就是一把犀利的刻刀,先是轮廓,后是细节,雕镂出一个纤毫毕露的世界。</p><p class="ql-block">翱翔于天穹之中,搜寻着上帝的视角 —— 这便是摄影人心心念念追求着的航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鸿蒙初辟,由东而来的是一片驱逐混沌的紫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破晓时分的阿尔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曦光之中,东向的立面亮了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曦光中的阿尔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橙色中的阿尔勒抵达了它的最高颜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橙色中的阿尔勒竞技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橙色中的阿尔勒古剧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光就是一把刻刀,雕镂出一个纤毫毕露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p> <p class="ql-block"><b> 心之所系</b></p> <p class="ql-block">从涵着清灰的紫色到涵着橙黄的金色,驴友的航拍完成了黎明时分天色的变幻。或许,它就是普罗旺斯天庭的色彩,蓝紫是天庭的夜,金黄是天庭的昼,昼、夜在如此的明媚中变幻,造就了一位天赋秉异的画家最喜欢的颜色。</p><p class="ql-block">不错,这位天才就是十九世纪鼎立于世界的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威廉·梵高。一八八八年二月,梵高游访法国东南部普罗旺斯的阿尔勒,第一次找到了潜伏于灵魂深处的一种懵懂的归属。梵高喜欢阿尔勒的纯朴,喜欢阿尔勒的宁静,更喜欢光影坠落于阿尔勒附表的炫耀和通透。自此,梵高的画风变了——天空被晕染成大海一样的蔚蓝,麦田被舖展成太阳一样的金黄,鲜花被提炼成赤火一样的殷红,绿荫被凝结成翡翠一样的深绿。如果说绿是由黄与蓝的复合,那么,红、黄、蓝则是色系中未经调配的元色。最原始的阳光缔练出最原始的色彩,渗入了这位画坛奇才的血液。灵感被激发了,热情被点燃了,梵高用他的全部精力追求并创造了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这就是太阳下的田野,灯火下的屋舍,月光下的河流。田野是涵金的,它折射出梵高向往着的光明;屋舍是橘黄的,它折射出梵高向往着的温馨;河流是寂寞的,但梵高不甘寂寞,他在孤寂的流水中荟萃了拉长了的灯火,强化了的月光,变形了的星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麦田被舖展成太阳一样的金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天空被晕染成大海一样的蔚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鲜花被提炼成赤火一样的殷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绿荫被凝结成翡翠一样的深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河流是寂寞的,但梵高不甘寂寞,他在孤寂的流水中荟萃了拉长了的灯火,强化了的月光,变形了的星星。</span></p> <p class="ql-block">被阳光浸透了的普罗旺斯以一种空前的面貌出现了——那在纯净的蓝天下映现着赤金般亮色的克罗麦田,那用炽烈的元色和粗旷的笔触点染的阿尔勒鲜花,那用绵延不绝的细琐笔触铺陈的迎风颤栗的朵芯尼庄园,还有,那用常人无法企及的骚动和愁思堆垒而成的流动着的星空和月夜,无不呈现着这位清醒和扭曲浑然交织的一代奇才的旷世才情和多舛人生。自此,梵高褪茧成蝶,真正成为震撼世界的“梵高”。</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用赤金般的亮色舖展出的克罗麦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用炽烈的元色和粗旷的笔触点染出的阿尔勒鲜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用细琐的笔触铺陈出的迎风颤栗的朵芯尼庄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用扭曲而坚韧的形体刻画出的普罗旺斯柏丝</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八八八年至一八八九年,是梵高的生命之火燃烧得最烈的时段。在阿尔勒的四百多天里,梵高将自己的全部热血融进了巅峰期的所有画作。其中,有两百余幅油画,一百余幅素描和水彩,两百余封有关艺术的书信和论述。纵观十年的绘画生涯,梵高在阿尔勒时期的创作汇成了人类艺术史上的一团团永不熄灭的焰火。这焰火照亮了天穹,却燃烬了自己 —— 一八九零年七月二十七日,梵高在麦田边举枪自尽。两天后的七月二十九日午夜,他对紧搂着他的弟弟提奥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就这样静静地死去……”</p><p class="ql-block">从不同的定义上,梵高的人生是两极的——荒芜的,无可企及的荒芜;灿烂的,无可企及的灿烂。就在游访普罗旺斯 • 阿尔勒的前夜,我规划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线。我想循着梵高在阿尔勒的画作,看一看现实生活中的“黄房子”,现实生活中的“简陋屋”,现实生活中的“咖啡馆”,现实生活中的“金麦田”。对于梵高,现实和理想是两极的,截然对立的两极。我想在亚麻画布堆积着的金黄色的背面,寻觅出艺术大师自己都不曾体验到的那一片心底的荒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梵高的“黄房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蓝色的夜,黄色的房,这便是梵高梦寐中的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梵高附上了他为《黄房子》所作的素描稿。</span></p> <p class="ql-block">蓝颜色的夜,黄颜色的的房,这便是梵高梦中的家。在这个落在画布上的“家”中,梵高舖设了两个极致的颜色——偏紫的蓝和偏橙的黄,我突然觉得,在对色彩的偏爱上,我和梵高的心是通的。</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梵高终身漂泊,没有婚姻,更没有一个固定的家。一八八八年二月,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游访了普罗旺斯的阿尔勒。对于梵高,三十五岁是他艺术的盛期,却又是他生命的尾声。冥冥之中,他想到了灵魂的归宿。他要在阿尔勒的罗姆河畔,建一个隶属于自己的巢穴。</span></p><p class="ql-block">在弟弟提奥的资助下,梵高的愿望实现了。他租下了座落于阿尔勒拉马丁广场的一幢建筑物,尽管只是其中的一侧,却拥有四个独立的房间。可以想象,此刻的梵高是欣喜若狂的,他忙不迭地为自己的“家”做了最详尽的安排:底楼的两个大房间用作绘画室和厨房,二楼的左侧是自己的主卧,二楼的右侧是高更的客房,他愿意让自己事业和精神上的挚友同享“家”的快乐。他给弟弟的信中写道:“我想让它真正成为一间‘艺术家之屋’——没有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是从床、桌子、椅子到图画,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特色"。他给妹妹的信中写道:“我在阿尔勒房子的外表漆成了鲜黄油般的黄色,搭配着耀眼的绿色百叶窗。房子座落在广场中,沐浴在阳光下,里面有一个绿色的花园,种满了梧桐、夹竹桃和洋槐。房子的内墙全被刷成了白色,地板由红色的砖块铺就,房子的上空就是耀眼的蓝天。在这座房子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呼吸、沉思和作画。”</p><p class="ql-block">家,这就是梵高梦寐以求的家,黄、蓝舖设的大框架中,点缀了他喜欢的一切鲜亮的颜色。童年,他将家视作竭力摆脱的桎梏;青年,他将家视作求而不得的奢望;晚年,他将家视作魂牵梦绕的归宿。</p><p class="ql-block">1853年3月30日,梵高在荷兰南部的津德尔特呱呱落地。他的出生是不受待见的,这一天,正是他那位不幸夭折的哥哥的忌日,或许,这个重合便注定了他一生中对家的错失。梵高的父亲是个穷困潦倒的牧师,母亲是个出身优渥的闺秀,这是一段早就湮没在尘埃里的婚姻,即便是梵高,也无从梳理出其间的来龙去脉。六个孩子降生了,爱情的闪光一瞬而过,剩下的只能是百无聊赖中的窘迫。母亲心高气傲,不甘心与下等人为伍,而上等人又偏偏容不了他们,就象鲁迅笔下的一撮“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异类。畸形的家境造就了梵高的自卑和自傲,更造就了缠绕他一生的梦魇——自闭。</p><p class="ql-block">若干年以后,梵高成名了,礼花飞窜般的成名。津德尔特的居民们开始挖掘起这位画圣的点点滴滴,结果自然是强差人意的,梵高遗落于凡间的不是圣迹,而是匪夷所思的种种怪癖——</p><p class="ql-block">一个不合群的孩子,喜欢在街头乱逛,“忧郁多疑,性情躁动,与其他孩子从无交集……”</p><p class="ql-block">“喜欢一个人独处,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会恶作剧地玩起了“失踪”,“离开镇子漫无边际地游荡,一游就是好几个小时……”</p><p class="ql-block">“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总喜欢开一些摸不到边际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只会让周边人面面相觑……”</p><p class="ql-block">一个苛求于自己的完美主义者,对每一张习作都不会感到满意。“一旦有了挫折感,就会自暴自弃,故意跟身边人找茬,有时候象一只好斗的公鸡……”</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也许是父亲的情状太酸了,也许是母亲的心气太高了,从记事的那一天开始,家便成了裹绕在沉闷中的压抑。孤独陪伴着梵高,走过了童年时光的“一段阴郁而荒芜的岁月”(梵高语)。</p><p class="ql-block">象是被隔绝在一座孤岛上,彼此相伴的,只有清冷的灯光,空阔的四壁。这是一种畸形的凄凉,沉入了梵高的心海,越陷越深,不再浮起。一八八八年,梵高游访了法国西南部的阿尔勒,他想起了孩堤时代津德尔特郊外的畅游,一个人的田野,一个人的遐想,一个人的秘密。当他肆无忌惮地穿梭其间的时候,不舍得“折断一根茎秆,一簇麦芒”。而今,他回归了,重整旗鼓的回归,还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垛,还是一望无际的黑麦田,只不过它不在阴冷的津德尔特,而是在普罗旺斯那充满阳光的色彩里。</p><p class="ql-block">梵高的思维从来是直来直去的,他要在自己情感生活最缺失的地方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按照梦中的要求,他以千百倍的热情营造着意念中的“乌托邦”,这个家只有三个人可以分享,一个是志同道合的高更,一个是相濡以沫的提奥,一个是历尽坎坷的自己。他注重的似乎不是附表上的“形”,而是臆想中的“色”,这个“色”,经历了他眼睛的过滤,思维的过滤,激情的过滤。我太喜欢梵高的“家”里呈现的黄色和蓝色了,这样的响亮,这样的纯粹,这样的透明,与其说是一份颜料,一份色彩,不如说是一份期待,一份感情。她从梵高的画笔间潺潺流出,唤醒了我对温馨的向往,渗入了我这个绘画边缘人长久积累的审美基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底楼用作工作室和厨房,二楼左侧的一间是给自己的,右侧的一间是给高更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底楼右下角的下等酒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主道上的行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背景处奔驰而过的火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位迷恋梵高的画友创作了一幅“梵高的家”。一切都是“黄房子”里的素材,但光影彻底变了——黄房子陷落在阴影里,只有“家”的窗口投送出永不熄灭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我是在一个明媚的清晨抵达阿尔勒的。章明开车,两位太太同行,第一站便是罗姆河畔的“黄房子”,谷歌地图明确标示出黄房子的地址——拉马丁广场2号。我细细回忆着油画素描稿的布局,“黄房子”身后是一幢还算体面的楼房,楼房身后是两栋破陋的民居,铁路桥蜷缩在画面的右角,上面奔驰着一列吐着青烟的火车。素描稿上的景物一一俱在,就是找不到画面的主角——金黄色的房子。我清晰地记得,楼房的右下角有一顶雨棚,下面歪斜着几位醉客。如今雨棚还在,只是换上了新簇簇的篷布。一位大爷正在那里闲坐,询问的人多了,没等我开口,便站起身来。他向我招了招手,独自朝着一个方位走去。草坪的弯角处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之上,嵌着一幅油画,天呐,它正是我梦寐中寻求的黄房子!</p><p class="ql-block"> “Blown up, it's blown up, in the Second World War ! ” (炸毁了,它被炸毁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p><p class="ql-block">我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抬起头,正前方还是那幢四层的楼房,楼房背后,还是两栋破陋的民居。载着梵高灵魂的“黄房子”骨裂形销,铁路桥上,一列火车正朝着无垠的阒寂驰去。</p><p class="ql-block">我向那位大爷道了谢,大爷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走了。我突然觉得这位大爷面熟,太象了,正如梵高在阿尔勒的一系列人物写生,憨厚,笨拙,又溢满了艺术的灵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黄房子化成了一尊嵌着油画的石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 梵高的《卧室》</b></p> <p class="ql-block">走进拉马丁广场,睹物思人,自是一番感慨。“黄房子”化成了一尊石碑,征兆着一百三十年前的那一个不朽的存在。艳阳下的普罗旺斯光影依旧,却再也揣摩不出梵高眼里的那一种超自然的色彩和空气。凡•艾克兄弟的《根特祭坛画》问世之后,以油调色的绘画形态风靡欧洲。六百年间,宝塔尖上的油画家们擢发难数,并以各自的艺术风貌鼎立于世——有的拥有被上帝抚摸过的绘画巧手,有的拥有被上帝熏陶过的冰雪灵性。毋庸置疑,梵高是一个“异类”,他很憨,很拙,绝然画不出艺术殿堂里精雕细刻的写生和素描,却画出了燃烧在自我情感色彩中的种种幻想:灿烂,光明,绚丽,通透。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不讲技巧,不讲手法,只讲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意念和感情。</p><p class="ql-block">梵高的黄房子早已灰飞烟灭,只能在灰烬滋养着的芳草前留下一枚倩影。想起了画圣关于“黄房子”的一段文字,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对艺术的憧憬:</p><p class="ql-block"> “湛蓝晴空中绽放着金色光彩,这个主题很难表现,我想,这便是我要征服它的原因。正是这些奇妙的色彩,阳光显得无比灿烂,空气显得无比清新……。左边带有绿色窗框的房子也黄色的,旁边有树荫遮挡,这便是我每天用膳的餐厅。我的另一幅画作《夜间咖啡馆》并不在其中。”</p><p class="ql-block">这是梵高留给提奥的另一封家信,引出了《黄房子》和《卧室》之外的另一幅名作——《夜间咖啡馆》。读画寻迹,一个在拉马丁广场02号,一个在拉马丁广场30号,《黄房子》的街景中容不下咖啡馆的踪影。三幅名画,三种意象:《黄房子》浓烈,《卧室》安谧,《咖啡馆》却浮现着惶恐、甚至窒息的气氛。</p><p class="ql-block">前面,曾聊过梵高的《黄房子》,蓝、黄两色,道尽了漂泊游子对“家”的向往。但在《卧室》和《咖啡馆》中,充溢着两种对立的情绪——平和与躁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梵高的《卧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梵迷”们受不了梵高的清寒,绘制了一套现代人意念中的寝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现代人舖排的梵高的卧室,创造了光影下的特殊的安详。</span></p> <p class="ql-block">《卧室》,一间平凡不过的卧室,落定在黄、蓝交并的柔光下,有一些清教徒的寒酸,却笼着拙朴而圣洁的光影。房间算是方形,两把椅子对着一张笨重的木床,堆挤在靠窗的那一片仓促的角落。墙上的画似动非动,墙上的窗似开非开,似有一股潜伏的力量,宿命般地搅动着颤动中的平和。梵高渴望着稳定,却又耽心失去稳定;梵高祈求着平安,却又害怕失去平安。即使在他最甜蜜的梦境里,他的卧室还是在风浪中颠簸。</p><p class="ql-block">不管怎么说,梵高的卧室是安详的。他一反常态,用最宁静的色彩创造了一尊精神上的方舟——“墙壁是淡紫罗兰色的,地板是红砖色的,大床和椅子是鲜奶黄色的,床单和枕头是香木缘色的,被单是鲜红色的,木窗是鲜绿色的,门是紫丁香色的……颜色在此表现的一切,暗示了这是我休息和睡眠的地方。” 一切都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心酸,“梵粉”们受不了偶像的落魄,运用《卧室》里的原有素材,打造了一套全新的寝卧。有了“形”,却失了“神”,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梵高对生活没有奢求,他只是用心中的色彩堆砌出了自己对安宁的祈望。在给提奥的信中,梵高写下这一串略显啰嗦的文字,并落下了《卧室》成画的时间——1888年10月27日。终于有家了,这对梵高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只不过距他生命的终点——1890年7月29日,仅有六百五十天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梵高的《夜间咖啡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梵高的《夜间咖啡馆》</span></p> <p class="ql-block">和《卧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梵高的《夜间咖啡馆》。前者是宁静,后者是躁动;前者是梦境,后者是现实。</p><p class="ql-block">和《黄房子》一样,《卧室》是梵高梦中的幻象。黄房子是用热烈堆砌的,充满了梵高的激情;卧室是用平静舖展的,充满了梵高的恬然。她们高高地悬在天上,恰如碧蓝天穹上的那一圆美轮美奂的满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老先生举杯邀月的时候,樽中盛载的是“洞庭春色”或“中山松醪”,金浆玉醴贴合着中国士大夫的品性和傲骨。梵高却不同了——圆月之下,一个孤独的灵魂在罗姆河畔游荡。他喝酒了,喝了很多劣质的酒,清风吹醒了他,他看到了至高无上的月亮,更看到了社会底层的龌龊。在母亲的教导下,他鄙视龌龊,却又无可奈何地沉沦于龌龊。</p><p class="ql-block">“我是个一事无成、乖僻古怪、令人作呕的人。我毫无社会地位可言,也永远不会有。”(梵高语)</p><p class="ql-block">“我是底层人中的底层人,但我不甘心这样。总有一天,我会用作品向世人展示,他们眼中的这个无足轻重的怪人有着什么样的内心。”(梵高语)</p><p class="ql-block">月夜的幻境和昏晦的现实造成了梵高极度的痛苦。就他而言,唯一可以疗伤的,便是拉马丁广场30号“夜间咖啡馆”里的那一款“苦艾”——蓝中涵绿,略带涩味,却含有45%—89.9%的高浓度酒精。精神沉沦之后,他的肉体在烈酒中找到了抚慰。</p><p class="ql-block">于是,一百三十年前的“夜间咖啡馆”在梵高的画中问世了。它一改《黄房子》和《卧室》里的温暖和恬静,呈现出红与绿、绿与黄之间的激烈冲撞。梵高是用这样的文字来描绘《夜间咖啡馆》中的色彩的——</p><p class="ql-block">“这是个令人身败名裂、精神错乱、甚至犯下罪行的地方。我选用猩红、糟黄与路易十五绿、橄榄绿以及刺眼的青绿形成强烈对比……它营造了一种气氛,好似魔窟里的硫磺炉火,鼓噪出下等酒店里阴暗的力量……”</p><p class="ql-block">顺着梵高的思路,我走进了蓝绿色的天花板、猩红色的墙壁和青绿色的家具组成的那一框不和谐的梦魇。糟黄的地板以难以阻挡的力量冲进红墙,红墙也以均等的势力与之对抗。黄、绿点染出了煤气灯的晕圈,在猩红的底色中烁烁发光。…… 处在画面中间位置的门帘半掩着,延伸出帘后的一串独立的卧房。嫖客、醉汉和妓女集聚于此,有的追欢逐乐,有的酤酒买笑。狂欢之后,时钟正指着午夜,该走的都走了,烂醉如泥的流浪汉们歪斜在帘门的两侧,咖啡馆老板孑然一身,呆滞地环望着弥漫于此的孤寂和凄凉。</p><p class="ql-block">这是梵高一生中最熟悉的地方,每每陷落无以自拔的苦痛,总喜欢在这里寻欢,买醉。梵高的灵魂是高贵的,他不应该隶属于这里,却又偏偏成了底层世界中的一个角色。</p><p class="ql-block">在我眼里,这是梵高最悲惨的作品,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哀怨和绝望。“最深的孤独,是你对我视而不见”(梵高语),这个“你”,便是他渴望融入的世界。二战中,拉马丁广场历经轰炸,咖啡馆的原址却并没有被摧毁,至今还静静地滞留在《黄房子》旁侧的一个角落。怨我疏忽,误认为它遭受到梵高故居一样的舛运。错过了它,便是错失了画圣生存过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飘忽着一个孤独中挣扎的不甘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处在画面中间位置的门帘半掩着,延伸出帘后的一串独立的卧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光怪陆离的煤气灯下,咖啡店老板孑然一身,呆滞地环望着弥漫于此的孤寂和凄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黄、绿点染出煤气灯的晕圈,在猩红的底色中烁烁发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杯盘狼藉的艾丁酒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现代人创作的《夜间咖啡馆》,虽然明快,却破坏了原作的气韵。</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梵高的《竞技场》</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梵高的《阿尔勒竞技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从黄房子到阿尔勒竞技场,520米,8分钟步行。</span></p> <p class="ql-block">阿尔勒是法国最罗马化的古城,从拉马丁广场南行,径直来到古城区的入口。最突出的标记便是兴建于一八八七年的街心喷泉,上侧的瓷砖绚烂夺目,拼绘出古罗马司空见惯的诗歌寓言。放眼望去,阿尔勒竞技场的顽石堆压在平缓的屋际线上,自带着年轮的拙朴和悠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主街口伫立着美丽喷泉,中央绘画的彩色瓷砖拼绘出古罗马司空见惯的诗歌寓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通往阿尔勒圆形竞技场的小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沿街小景——小餐厅前的铜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竞技场一角</span></p> <p class="ql-block">竞技场始建于公元一世纪末的罗马帝国时代,鼎盛期的辉煌早已湮没,剩下的只有历史留下的沉吟和悲歌。与之媲美的是三十二公里之外的尼姆竞技场,同等的气度,同等的风韵,在普罗旺斯光炽炽的艳阳下,同享昌盛之幸,同品没落之殇。</p><p class="ql-block">对于历史的赋予,当地人熟视无睹,很难再有牵动人心的追思和缅怀。倒是风尘仆仆的外来客,更愿意在历史的堆砌中融入一百年前兴起、一百年后风靡的“后印象”的时尚。一百三十年之前,梵高在这里生活了四百多天,相对于阿尔勒的古老,梵高仅是个仓促的后来者。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他不仅缔造了一生的高光,同时缔造了阿尔勒的重生。阿尔勒要比梵高幸运得多,在梵高生命的废墟里,阿尔勒赢得了梵高的荣誉。近些年来,阿尔勒火了,游客们纷至沓来,除了寻觅古迹,更在古罗马的残垣中寻觅着梵高留下的一缕缕后印象的空气。</p><p class="ql-block">不论是规模还是形态,罗马竞技场仰之弥高,阿尔勒竞技场仅是高山一隅。自从有了梵高的那一幅名画,阿尔勒竞技场参进了艺术的元素,声名也在萎靡的沉默中鹊起。油画静静地嵌落于一侧的石碑,画面里,如痴如狂的观众包围了右上角的那一片金灿灿的黄色。油画秉承了梵高的一贯画风——“黄色”和“蓝色”的碰撞,线条和造型的堆砌。瞻望画作,你会身不由己地陷入鼎沸的人声,激情的海洋。八分之七的画面是缀着七彩的深重的蓝灰,八分之一的画面是烁着活力的灿烂的金黄。不管是是画里还是画外,观众们对仅占画面八分之一的金色展开了无边的想象:“剑客鸣镳梦未休,风中披甲亦称酋。原知绛影空惊魄,但见青霜勇射牛。”无名氏的诗句道尽了竞技场的雄伟和惨烈——鸣镳,披甲,绛影,青霜,无不在这片金色的迷离中熠熠生辉。</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还是站在嵌有画作的石碑前面,只看到阿尔勒竞技场拱门的局部。退后几步,再退后几步,远离了石碑,看全了竞技场整体的轮廓:136米长,109米宽,120个拱门擎起了竞技场椭圆形的窿窟。窿窟是黄色的,涵金的黄色;天穹的蓝色的,涵紫的蓝色。沸腾了的热气和声浪正从这巨硕的窿窟中冲向天穹,它满足了梵高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想象 …… 其实,除了阒寂的石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我相信,我看到的阿尔勒竞技场的幻影,一定是梵高当年的景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 梵高的《露天咖啡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梵高的《露天咖啡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从竞技场到梵高的露天咖啡馆,460米,7分钟步行。</span></p> <p class="ql-block">沿着阿尔勒圆形竞技场边侧的小巷缓行,步行七分钟,便抵达了四百六十米开外的梵高咖啡馆。这是一条在阿尔勒法式旧楼的空隙间默默流淌的石溪,流着,流着,流出了普罗旺斯夏日的一片清凉。从黄房子走到竞技场,走到咖啡馆,走到市政厅,走到大教堂,必定要走过无数条诸如此类的小路,对于终日在燥热中挣扎的梵高来说,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安谧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条在法式旧楼的空隙间默默流淌的石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流着,流着,流出了普罗旺斯夏日的一片清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石溪中觅食的小猫</span></p> <p class="ql-block">阿尔勒期间,梵高画了两幅以咖啡馆为题的油画,一幅是《夜间咖啡馆》,纵72.4厘米,横92.1厘米,现珍藏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耶鲁大学艺术厅;一幅是《露天咖啡馆》,纵82厘米,横65.5厘米,现珍藏于荷兰奥特罗市的克罗勒·穆勒博物馆。两幅油画虽有内景和外观之别,却都以星宿般的光辉辐射出艺术巨铸的涵量。</p><p class="ql-block">《露天咖啡馆》描绘了阿尔勒一家咖啡馆的室外景色:一盏硕大的煤气灯以其温暖而绚烂的明黄渲染着布质的天蓬、砖质的墙面、毡质的地毯和石质的陌巷。大片的鹅卵石浸浴在黄色、粉色和紫罗兰交织的温情里,衔接着背景处的一排排深蓝色的楼房。楼房的窗口射出了灯的橙色,衔接着倚背着的碧海青天,明月星光。天穹也是蓝色的——这是梵高最喜爱的蓝色,蓝得纯粹,蓝得透明,剔除了人世间的一切隐秽和肮脏。缀于蓝色天穹中的,是星星,是月亮,此时此刻,星、月已失去了形体,一朵朵梵高心中的莲花正在普罗旺斯的夏夜里争相怒放。</p><p class="ql-block">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人能以这样的色彩和形态来表现内心的感受了——除了梵高。蓝和黄的逆向对比,星和月的极度夸张,营造了《露天咖啡馆》的非凡张力。我隐隐觉得,在这温馨恬适的平和里,酝酿了意乱神迷的骚动,求而不得渴望 。他的色彩呈现是极端的,他的形态表现是反常的,他的笔触铺排是颤动的,不知不觉之中,我看到了梵高在《露天咖啡馆》中显现出的烦躁、不安、彷徨和紧张。这是一种病态,不可遏制的病态,却又让梵高的画作迸射出常人无以企及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走出小巷,举世瞩目的梵高咖啡馆赫然可见。</span></p> <p class="ql-block">穿过小路,我们抵达了巷口的梵高咖啡馆。它似乎就是一尊复制品,刻录出一百三十年前咖啡馆的原样。站在作品绘制的角度,竟产生了一种时空倒流的恍惚。咖啡馆是梵高的“模特”,是梵高还原了咖啡馆的真实,还是咖啡馆剽窃了梵高的创意,那便是众说纷纭了。依我看来,梵高从来是我行我素的,即便是纯客观的描摹,也参入了极其顽强的主观创意。眼前的篷还是画作中的篷,眼前的墙还是画作中的墙,就连咖啡馆的桌椅,也还是画作中的色彩铺排,造型模样。看来,时空是可以缔造的,眼前的那一抹摄人心魄的明黄,依旧还原出故人驻扎在画布中的骚动的安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篷还是画作中的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墙还是画作中的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看来,时空是可以缔造的,眼前的那一抹摄人心魄的明黄,依旧还原出故人驻扎在画布中的骚动的安详。</span></p> <p class="ql-block">正逢午时,干脆在咖啡馆解决了午餐。顶蓬漫射下一缕缕黄色,带来怀旧的惬意,时光的慵懒。笼在篷幔泻下的橙光里,七彩褪去了颜色,现实藏起了骨感,睡意一阵阵袭来,眼前的那一片空蒙的金黄中,竟浮现出梵高的葵花,梵高的麦田,梵高用金黄搭建的生命万象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寻找梵高(梵高系列之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