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转耳子

大石头

　　风比清洁工勤快。

它翻过竹篱笆，进了院子，东张张，西望望，闹闹嚷嚷。

它拿个透明梳子，这里梳梳，那里挂挂。

它把门前青石板地坝打扫得很干净，水痕干了，落颗盐也捡得起，赤背随处而卧也不会粘上泥沙。

它把渣渣草草早吹到角落去了，把鸡毛鸭毛刮得飘飘绕绕飞远了，晒竿上的花花绿绿衣服裙片像彩旗在飘，吊在架上瓜儿孩童般荡着秋千玩。

风展劲吹，插旗杆的圆鼓鼓大石头纹丝未动，也许坚若磐石就这么真实。

风适合做包打听，更知道哪有缝隙，眨个眼便溜到窗下，贴着耳朵偷听。

听新婚夫妻悄悄话。

听堂叔堂婶唠唠叨叨拌嘴。

听狗娃昨夜尿床笑话。

听大伯莽声莽气咳嗽。

听老牛悉悉索索嚼草。

听羊蹄不安的刨圈。

听着听着，风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溜开时踩虚了脚，打了几个偏偏，稳住桩，没跌倒。

出圈门的小鸡怕风，走走停停，试试探探，风撵得无法藏身了，叽叽叫着躲在母鸡翼下。偶尔露出头，打量周围一眼，又赶忙缩了回去，妈妈怀抱才是最好避风港。

搭眼眺望，天空风弛而过，鹰惯于借风力，平着翅膀滑翔盘旋，亮着锐眼搜索猎物。

睁眼平视，风撒欢着蹄子在田野跑着闹着，从东边敖家坝吹来，跨过河，翻过转耳子，再跃过河，直楞楞扑向西边的蒋家院子，一幅幅场景展开够人痴痴看了。

门对面山岩坎几棵树，风袅袅婷婷举起枝条，一个劲儿扭腰摆臀，甩着长发舞，就不管是秀给帅哥看或是媲美靓女，总不至于仅仅是为了表现欲望吧。

玉米地边儿上的围墙高粱，一人多高了，乌敦敦的，随便掐根秆儿，断茬处准冒出绿汪汪水。

肥长玉米叶片哗哗舞动绸带，一块土又一块土玉米叶在舞，一面坡又一面坡玉米叶在舞，舞得青山鼓掌，舞得小河拨琴。

人藏玉米地绿涛深处，风掀开一角又一角，刚露半个屁腚，一闪便没了，找不到影儿。

绿豆为稻田套个围巾，风痛痛快快打开绿的闸门，滚滚滔滔，绿撵绿，翠叠翠，一波连一波，一浪接一浪。随便抓一把，塞进嘴，嚼着绿的味道；摊开手，绿丝一样滑，早从指缝溜走了，空空的。

河滩边儿，水流活蹦乱跳，谁家的羊在甩着尾巴吃草，草势好猛，淹了大半个羊身子，风吹草低时，羊角在草浪滑动，有咩咩叫声传来。

村东有条路原先通往集体公房晒坝，杂草丛生。一位姑娘走来，风撩起连衣裙角，害怕走光，慌得她忙忙按住，左右看看，无人，便放心了。

西边院子，婆孙倆，老的苍颜皱巴巴，小的生动水灵灵，头碰头说着话。一树花儿立院中，活活泼泼，风儿顽皮碰碰，枝条摇摇，又碰碰，叶片摆摆，再碰碰，花儿笑笑，捎走了芬芳，把安详扔满小院。

此时，在北屋邻家老土墙前，公公逗着孙孙玩，掏蜂眼，挖地牯牛，玩纸风车，嘻嘻哈哈，叽叽咕咕，和着风车一起转，话须须比头发丝还细，末梢挂个话音尾巴随风摆来摆去。

杨大嫂家房顶盖的稻草被风刮飞，升起的炊烟刚刚冒出尺来长，风一卷一裹，压低，顺着屋顶天窗，倒灌了进来，慢慢松开，满屋烟雾，又从门里窗户壁缝钻出，成了丝丝缕缕，散了，淡了，没了。

对面一少女站山之巅，围在脖子上的绿纱巾突然被风刮走，悠悠扬扬，忽上忽下，飘过山坡，飘过小河，飘过树梢，直愣愣落在阿牛草背篼里，是不是风为媒，抛个纱巾绣球，亦未可知也。

风爽爽吹过田园，吹过转耳子，来就来，去就去，萧萧逝过。本是人生过客之音，转耳子人习以为常了。好在妈妈在门口呼喊吃饭声，翻过墙，踩着风的尾巴过来，格外亲切而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