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寻诊十八年

云海

<p class="ql-block">  这一生,和老伴用生命的四分之一给儿子看病,求医寻诊十八年。历尽了无数的磨难和艰辛、失望和痛苦,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p><p class="ql-block"> 老伴三十岁那年,儿子出生,长得白白胖胖,一双虎灵灵的大眼,一笑两个酒坑,父母亲心里乐开了花。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了爷爷的跟屁虫。爷爷好逗他玩,有时故意跺跺脚,假装跑两步,他在身后边追边哭,爷爷乐得开怀大笑。</p><p class="ql-block"> 始料未及,一场恶梦不期而至。一九八四年七月上旬,我赶集回来,家人对我说,儿子发低烧,还伴有轻微呕吐。小孩发点热常有的事,我不以为然,找来了村医看了看,打一针拿点药。烧不见退,下午把他带到了胡集卫生院,经过一天多治疗,烧不仅不退,还有慢慢升高的迹象。我和老伴不淡定了,找来了冯院长。经验丰富的冯院长扳扳孩子的脖子,又按了按腰椎,他诊断疑似乙型脑炎症状,建议急转县医院。那时没有救护车,没有出租车,更没有私家车,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求助无门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一辆正在卸沙子的大货车,是胡集南街的小伙子杨六合开的。跟他说明情况后,卸完沙子他二话没说,匆忙开车把儿子送到了县医院。经过脊髓化验,确诊为乙型脑炎。乙型脑炎为病毒性脑炎,发病期在七至九月份,病因为蚊子传播。带有病毒的牲畜被蚊子叮咬后,有千分之一的蚊子带有乙脑病毒,一旦对人体叮咬,会引起发病,发病人群多为0至14岁儿童。患儿死亡率很高,愈后留下痴呆、脑瘫、弱智、失语、耳聋、癫痫等后遗症,且很难治愈。乙型脑炎治疗是世界性难题,目前仍未取得突破性进展。一旦发病,也只能机械性降温,采取辅助措施缓解症状。那时候还没有疫苗,现在可注射疫苗防疫。乙型脑炎病程有三个阶段:高烧期、抽搐期、恢复期。一开始发病为低烧,然后逐渐升高,最高升至40至41度。高烧达到顶峰时出现抽搐,患儿一般在抽搐期死亡。当时父亲喂头骡子,儿子和他睡在牲口屋,被蚊子叮咬,不幸被传染。儿子高烧半个多月,体温升至39至41度,半个月一直昏迷不醒。鼻孔上粘一丝棉絮,医生检查棉絮在动,说明还有呼吸。为了维持营养,从鼻孔下根胃管,是注射麦乳精的通道,儿子的两个胳膊挂着双吊针。为了给儿子外部降温,医生让买来酒精一刻不停地擦身。在高烧昏迷阶段,医生让买大量冰棍,放到儿子的头部、脸上、颈肩周围及胸部,进行外部降温。在抽搐阶段,更是不忍直视,惨不忍睹。每次抽搐,持续二三分钟,身子从床上弹一二十公分高。在抽搐的第二天,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老伴痛哭流涕说:“咱俩给儿子穿上裤衩吧,孩子最不喜欢光屁股,咱不能让孩子走个光身子呀。”我滿脸的痛苦和绝望,心如刀割。父亲爬在病床上,拉着他孙子的手,哭得死去活来,我们都劝他回去,他怎么也不忍心离开。</p><p class="ql-block"> 抽搐三天过去后,儿子的烧一天天减退,昏迷20多天后,他第一次睁开了眼晴,我和老伴喜极而泣,抱头痛哭。</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87年5月,儿子去河南中医院就诊后在郑州的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儿子从鬼门关里躲过一劫,全家人都为之庆幸。没想到,一场更漫长的灾厄正在酝酿之中。大半年后的一天,家里有事,老伴背着儿子来单位找我。我拉开抽屉给儿子拿了一盒麻片,儿子抓几片麻片,正要往嘴里送,却撒了一地。老伴骂他故意抛撒食物,伸手就要去打。我迅即抓住了老伴的手:“别打,像是病。”第二天,我们去县医院做了检查,初步确诊为癫痫病。癫痫病是世界公认的疑难杂症之一,至今未能完全攻克。癫痫病有三种类型:原发性、继发性、先天性。继发性癫痫是由明显诱因引起的,如溺水、高烧、脑外伤、惊吓等。相比较,原发性癫痫较容易治愈,继发性癫痫较难治愈,先天性癫痫治愈率更低。癫痫病的主要症状:突然意识丧失、四肢抽搐、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牙关紧咬、大小便失禁、身体跌倒,持续时间数秒、数十秒或数分钟。癫痫病的最大特点就是反复发作,吃西药只能暂时控制,很难彻底治愈。我们在当地医院四处奔波治疗,效果都不理想。无奈踏上了外出求医的路,先后到解放军总医院、河南省人民医院、河南省中医院、山西平陆癫痫脑病医院等全国23家大中型医院。在河南省中医院治疗期间,医院提出了每拿一次药,必须给他们提供半斤白马蹄子。我们老家很少养马,白马蹄子更难找。为了满足医院的条件,我不得不四处寻找打马蹄子的师傅。我骑车跑了方圆数百里,遍访了12位打马蹄子的师傅,在一名叫舒全备的师傅那里,找到了不足一斤白马蹄子。我带着孩子跑了全国23家大中型医院,共同特点是服药初期有一定疗效,后期有了抗药性会继续复发。我开始调整思路,把求医的重点转向基层有中医特色的医院和诊所,以及辅助采用民间偏方。为了广泛搜集医疗信息,电杆、墙体广告、各种报纸中缝、杂志的边角都是留意的重点,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光资料存储了一提袋。医生的医法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我和老伴被折腾的应接不暇,疲惫不堪。三所楼个体诊所杨医生擅长穴位埋线,儿子后背三次埋线后仍无效果。淮阳大朱寨个体医生朱连山,自配中药粉,早晚各服一次,每次服用用三颗生鲜鸡心,用兑窑把鸡心捣成肉浆,掺药粉用开水搅匀冲服。当时,一天六颗鸡心并不好找,乡里整个街面没一个饭馆,只有一个卤鸡店。况且还没有冰箱冰柜,保鲜成了难题。我有个近门哥在县政府招待所工作,招待所每天少不了杀鸡,而且有冰箱储存,我二弟负责去招待所取鸡心,一天一趟,先后跑了三个月。后来朱医生又嘱咐用胎盘做药引,我托人从县妇幼保健院弄了10个胎盘,政府招待所有台烧水锅炉,委托近门哥放锅炉上烘烤干,然后碾压成粉沫当药引用。贵州望谟县两位在本地坐诊医生,出个偏方,让用麻雀脑子配药,我找朋友借了支鸟枪打麻雀,每副药配7只麻雀。大钟庄诊所的钟医生,让用猫头生蛆配药。把猫杀死后,把猫头吊在房檐下生蛆,蛆长大后把它用把子扫下来,在𨫼子上焙干擀碎,放入红糖,掺药粉一块冲服。辛医生的疗法更是难倒人,他要求找刚生下来没睁眼的黑色小公狗,用桑木劈柴烘焙成粉,配中药服下。未睁眼的黑公狗难找自不必说,把它烤成又焦又黄的粉何其容易。干这个活必须小心谨慎,耐着性子。火烧大了,烤成炭,火烧小了难烘干。老伴早上五点开始,添满满一大锅水,耐着性子用火钳夾住小狗慢慢烤。烤焦黄一层,轻轻剥下来,用擀面杖擀碎,用小箩箩一箩,然后再继续烤。她把一个小狗烤完碾碎,从早上五点一直弄到晚上九点。一个疗程下来,她一共烤了七只,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87年8月,和父亲一起陪儿子去解放军总医院看病,在天安门广场的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儿子得了这种病。除千方百计积极治疗外,还要时刻注意他的安全。癫痫病的发作时间很难预知,必须毫不松懈地做好防范。家里人轮流看着他,一刻也不放松。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时间长了,难免有懈怠的时候。一次,他在村里玩,一转眼找不到他了。他爬上堂哥家的枣树摘枣去了,脚蹬的树枝断了,掉了下来。一根枯树杈扎到他脖子里,差点扎透喉咙。堂哥发现后,双手用力拔掉树杈,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往医院跑,至今脖子上还留有伤疤。还有一次,他偷偷遛出去跳大坑里洗澡,踩到一个碎瓶子上,尖尖的玻璃把脚心都扎透了。村坑边长一棵大柳树,被狂风吹歪了,横躺向大坑的水面。孩子们每天像猴群一样爬上爬下去玩,他也偷偷爬上去玩。如果在上边犯了病,掉进水里,后果不堪设想,家里人时刻提防着他,整天担惊受怕。我们村的乡亲喜欢打藕池,每年夏天,村庄周围都被藕池包围。特别是莲籽成熟的时候,孩子们喜欢跳进去摘莲籽。有一次,他也跟着人家跳了进去,结果犯了病,倒在了藕池里,身上脸上甚至鼻孔里全是污泥。孩子们的喊声惊动了大人,立即把他救起,避免了一场危险。有一天傍晚,他乘人不注意,偷偷骑自行车跑出了村子,骑上了村西的柏油路。他一个人在公路上犯了病,连人带车倒在了路中央。从县里开会回来的于书记,以为前面出了事故,把车子停了下来。发现是我的儿子,急忙把他抱上车,自行车装进后备箱,开车送到家里。多年来,无论他到哪,家里人心跟到哪,一家人为他心都操碎了。</p><p class="ql-block"> 除儿子病难治外,巨大的经济压力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孩子得病以来,我花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靠着仅有的每月53元工资和五亩地的收入,简直是杯水车薪。每次去一个新的医院,都要四处借钱。多年来,亲戚邻居同学朋友借了个遍,有的甚至张口两三遍。多亏了亲戚乡邻的帮助支持,谁卖个猪、卖个羊、卖了粮食,总是把钱送到我的手里,使我万分感激。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压力,老伴在家拼命干活。她养了一头母牛,还养两只肥猪,除照料好孩子外,给牛割草、换垫糠、换淘草缸、喂猪做饭,下地干活,天明忙到黑。为了给孩子看病,她千方百计打紧开支,省吃俭用。生活上粗茶淡饭,不舍得买一件新衣裳,甚至有时侯连煤油灯都舍不得点。一九八九年春末夏初,儿子在沈丘侯玉琦诊所住院期间,我们不舍得吃饭店的饭,我骑车百里回家拿母亲蒸好的馍,坚持三餐馏馍喝开水,我们只给儿子自己饭店里买饭。在山西平陆住院期间,我和儿子挤在一张又窄又小的病床上,把大半个床面留给他,自己侧着身子睡,一个枕头我扔给了儿子,一块砖头枕了两个月。有一次,儿子的药吃完了,需上淮阳大朱寨去拿药。天不亮我就出发了,走的不到两里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巧遇以前的同事给了一把伞,我踏着泥泞不堪的路出发了。大朱寨是偏僻的农村,当时不通公路,路程往返少说也有70公里。雨越下越大,尽管打着伞,下身也全湿了。路上段段积水,又泚又滑,到医生家已是下午两点。他看我又累又饿,端出来一碗剩面条。我吃了这碗剩面条,朱医生也包好了药,又一头钻进雨雾中踏着泥水往家赶,赶到家已是晚上九点,累得坐下站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最为困难落魄的时候,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善恶真伪。在平陆住院的时候,我给当年的同桌同学朱俊杰发了一封五个字的电报,“儿住院用钱”,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他六千元的电汇。我的要好同事刘怀勤,每当我带孩子住院的时候,总是把当月的工资留下生活费寄给我。儿子得乙脑住院的时候,我有位要好的同事最先赶到医院,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我:“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抓紧给孩子看病吧,过几天我再来!”正急需用钱,算是雪中送炭,我心里很是感激。他是我的下属,平时工作配合默契,对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儿子住院不几天,县委组织部通知乡里,说我考上了电大,要离职学习。他得知这一情况后,听有人说我上学后回不了原单位了,编瞎话说我让他捎工资,在财政会计那里领走了我当月仅有的五十三元工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3年8月,儿子在上海中山公园游园时的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七年临近春节,人们沉浸在准备过年的快乐气氛中,儿子却处在癫痫发作持续状态。我们忙着给儿子不停地挂针,一点过年的东西也没心思买,心里像万把钢刀扎心。该过年了,上哪去看,谁能治好我儿的病,心里焦躁不安。老伴无奈地叹气,“他爸,咱俩的心已尽了,腿也跑断了,这孩子难治好了,我们就认命吧!”我斩钉截铁地说:“那不行,孩子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想尽办法治好他的病。治不好儿子的病,我死也不甘心!”我信手翻开了一本新来的《妇女生活》杂志,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角里,刋登了一条治疗癫痫病的广告,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升腾起新的希望。新年刚过,正在人们走亲串友之时,我带着儿子和老伴直奔长葛。在长葛市石堌镇梁庄癫痫脑病医院,见到了中医世家出身的鹤发童颜的老中医侯连卿大夫。老伴像见到了救星,双膝跪倒在老先生面前,泪如雨下,恳求老人家救救儿子。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双手扶起老伴,安慰道:“请您们放心,我会百倍尽力的!”侯老先生继承先辈中医医术,结合针炙,并用名贵中药自配药丸。坚持中西医结合,总结实践出了癫痫病独特治疗方法,治愈率明显提高。从入院第一天起,儿子就停止了癫痫发作,住院一个月后便出了院。后每两月去拿一次药,如三年内一次不复发,即可停药。我被这病吓怕了,吃够了三年也没停药,一直坚持服药六年。儿子结婚后,怕媳妇嫌弃,背着媳妇偷偷吃药。纸包不住火,还是被媳妇发现了,她不仅没有怨言,还对儿子百倍体贴和关怀。直到大孙女两岁,儿子才彻底停了药。儿子今年45岁了,癫痫病已好二十多年。现在他们一家六口生活幸福,两个女儿已成年就业,两个儿子正在读书,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美美!回首当年,我和老伴想不到会有今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14年5月1日,在郸城彩虹照相馆照的全家福。(后排右一为大儿子,前排右一为大儿媳妇)。</span></p> <p class="ql-block">  十八年永不言放弃,百折不回,顽强与病魔抗争。是父爱和母爱巨大力量的支撑,使我们有了坚韧不拔的勇气和执着,最终走出了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