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阿嬷缺席的“暑期”

CharlesStricland

当习惯可以成为自然,当自然断了呢?结果会怎样?我是茫然无措的。比如那早已习惯的目送,比如那早已习惯的电话。<div>  孩提时,母亲人民教师的工作让家里有了寒暑假,如同鲁迅先生《社戏》里的“归省”,但逢假期一开始,我就随母亲回到了漳城外婆桥。那时候走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国道,长途汽车坐一天,还真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div><div> 那时候也没有互联网和手机,每回长途汽车即将驶进车站时,大老远必然就会看见阿嬷和姥爷翘首企盼的身影,他们看见来的车分外喜悦,那时候小小的我也尖声咋起地又跳又叫,瞬间感染了全车的人。</div><div> 后来等到长大了才知道,每当母亲提前五天用学校里的公用电话打到姥爷的单位告知了回家计划,阿嬷那时候就茶饭不思专思我们了,特别在发车的这一天,天蒙蒙亮就和姥爷到车站候着了,不吃不喝的一站就是一天!</div><div> 对于我,每回都是来时喜悦归时悲,来的时候前几个晚上就像第二天学校组织去春游,夜不能寐。归去的时候,前几个晚上就闷闷不乐,漳城再好吃的东西都味如嚼蜡。从漳城回福州的前一天晚上,酝酿许久的情绪开始发酵,泪水如泉涌般无尽。那时,尤其在暑期,虽然已过立秋,但漳城的热不会因为立秋而摁下暂停键,反而变本加厉。阿嬷看我这样,便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用暖心的话语哄着我入眠。到了翌日,姥爷一大早就去叫来一辆“沙轮掐”(三轮车),和母亲提着数不清的大包小包(其中大部分是阿嬷前两天就给我备好的全系列漳城小吃),阿嬷则牵着我的小小的手,待姥爷和母亲将大包小包安置完毕,阿嬷便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上车,她随即也上了车,一路上都紧紧挨着我坐,时刻不松握着我手的手。</div><div> 孩提时的记忆里,有两段永远镌刻心中。一段是长途汽车里的我距离阿嬷和姥爷越来越近,另一段则是长途汽车里的我距离阿嬷和姥爷越来越远。每次万般被迫返回福城,我都无奈地看着阿嬷和姥爷在车后窗的视野里变成越来越小的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div><div> 当我渐渐长大,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交通也越来越发达,私家车取代了长途汽车,高速公路取代了国道,手机取代了固定电话,越来越老的阿嬷和姥爷也不用再天蒙蒙亮就到车站等待。但是在占据我孩提记忆大多数空间的漳城老二中,私家车在逼仄的小道里转来转去驶进阿嬷家时,大老远必然会看见阿嬷和姥爷并排站着翘首企盼我们的身影。</div><div> 而无论我长到多大,从漳城回福城都是难以逾越的伤心之关。虽然私家车取代了长途汽车,但是隔着后车窗看着阿嬷伤心难过的样子,在老二中的丛丛树影下,更有说不出的感觉。</div><div> 每次的回,阿嬷和姥爷的身影都是归途的第一个坐标,我早已习惯。只是总忽略了阿嬷的背因为岁月的侵蚀越来越佝偻,姥爷的身板亦因为岁月而越来越单薄。当姥爷终因岁月而先行一步,迎接我们与送我们的只剩下了阿嬷一人。阿嬷是个坚强、坚韧不拔的人,在越往后的岁月里,尽管她越来越无法站立,越来越无法行走,但只要有办法,她都会强撑愈来愈孱弱的身体来迎接、送我们。对于她,这已是她习惯成自然的坚守,忘却了身体,也忘却了生命对爱的坚守。</div><div> 从孩子到青年,再到现在的中年,我经历了从无忧无虑到经受社会毒打,从天真活泼到因心有千千结而沉默寡言的过程,也经历了无数谎言和背叛,伤害与陷害。特别是在几次走到人生断点,差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但是,总是有一股力量将我从悲惨的心境中拉了回来。仔细去寻找,发现,那是阿嬷一直在迎接与送时望向我的温暖目光。那目光总在提醒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阿嬷时刻与你同在。</div><div> 四月,阿嬷走了,感觉一下子抽空了所有再去漳城的驱动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早已没有了“暑期”的概念。但是如果阿嬷还在,我一定会抽出时间回漳城的。因为,我期盼再看见阿嬷迎接与送我的身影与目光。只是现在,我触摸过去,发现一切都已成空,只能在记忆里去搜索。</div><div> 故,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阿嬷缺席的“暑期”,也是我往后余生里一大片精神空旷旷野的开启。</div><div> 阿嬷,我想您!思念永远无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