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今天,又与木心的诗相遇。心灵又一次颤动。美好的文字就是这样,能拨动读者的心弦。这就是文字的美、文字的弥香。</p><p class="ql-block"> 回味着文字的醇香,我的心灵一次次颤动。回忆的闸门打开,曾经关于我与书信的历程似一幅古老芬芳的画卷,在我心际徐徐展开。</p> <p class="ql-block"> 追溯我与书信的源缘,是从童年开始的。我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写信的。母亲曾是吃国粮的,却大字不识。这是母亲的痛。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上过几天夜校,但总归提不起沉甸甸的笔杆。我舅家在外省,距我家遥远。在我记忆中,我父母经常给我舅家邮信。父母不会写字,就求村里识文断字的人去写。我们家也经常收到我舅家的来信。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每次收到我舅家的来信时,她脸上的欢喜能挂几天。</p><p class="ql-block">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父母亲没有出工。母亲坐在我家土炕的窗户前纳鞋底。父亲坐在炕沿前吧嗒吧嗒吸旱烟。两人拉着家常,聊着我姥爷、聊着我舅舅。聊到最后说,这么长时间了,该给我舅家写信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我叫过去,说:来,拿张纸,给你舅家写封信。我眼睛立即瞪圆了,怔怔地望着脸色和悦的父亲。在那个艰难的时代,为生活劳碌的父亲,这种和颜悦色的温和是很少有的。我顿时受宠若惊,又有种不知所措。我经常看见我家与舅家来来往往的信;我也发现母亲每隔一时日,总是往村子东头我们村放邮件的地方去看;我更熟悉信封后面那小小的邮票和邮戳。但我从来没写过信。</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父亲身边愣愣的,定定地望着父亲,不说话,难为情的样子。父亲催我,说:去么,拿笔,拿纸么。见父亲催得紧,我就嗫嗫嚅嚅地说:我不会写。父亲说:我说啥,你写啥。我只得从书包掏出练习本,撕了一张纸,又从书包翻找出铅笔,站在父亲身边,把纸铺在炕沿的木条板上。父亲说一句,我写一句。当然,许多字不会写,我就用拚音代替。信一共写了三行半,字歪歪扭扭,中间夹杂了许多拚音。父亲没看我写的信。他把信对折,再对折,就装进布袋里。父亲从炕沿上跳下来,把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一脸喜色,笑眯眯地对母亲说:把他的,再不求人写信了。母亲就望着我笑。我突然如释重负,随即就有一种自豪之感,心想,原来写信这么容易。</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家写信的任务非我莫属。我自然兴冲冲地挑起了这光荣的任务。当然,信的内容是父亲母亲说,我代笔写;当然,格式是错误的,错别字很多,中间还夹杂着拚音。我也从来没有写过信的封皮。我也不知道父亲邮信时,找谁在信封上写收信人与寄信人的地址。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自豪满满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三年级下学期,我们语文课本学习了书信的格式,我才恍然大悟,我才明白,我写信的格式完全错误。再给舅家写信时,我就按正确的格式去写。开头第一句永远是:亲爱的爷爷大人,您好!或者是:亲爱的舅舅,您好!我还记得,舅字不会写,我就用拚音代替。我现在都不明白,三年级了,我怎么连舅字都不会写?而且,从此以后,父亲把信封也带回家。信封上面写我舅家地址、中间收信人写我舅名字、信封下写我家的地址。这一成不变的格式,我重复了十几年。舅家的地址在我心里滚瓜烂熟,到现在记得一清二楚。我敢自信地说,我们家姊妹弟弟五人,只有我记得我舅家的详细地址。</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我说,姥爷第一次看了我写的信,笑得胡子都颤动了。姥爷说:我娃能成很,能写信了。我稚嫩的文字,把母亲的问候,翻山越岭带到舅家,把母亲的平安捎给姥爷。现在我能想象姥爷一遍一遍地读那几行歪歪扭扭的文字,脸上皱纹里布满的欢喜。</p><p class="ql-block"> 在战争年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对于千里相隔的亲人来说,-封信就是惦记、是问候、是报平安、是见信如见人。姥爷看我那几行稚嫩的文字,就好像看到自己的骨肉,那欢喜不言而喻。</p> <p class="ql-block"> 考学落榜是我一生的痛,至今不愿回首。可那段黑暗的日子,一段书信往来似一缕暖风,在寒冷的季节给我以温热。</p><p class="ql-block"> 落榜的日子,我不知所措,不想见同学,也不愿见村邻右舍的人。白天,我在背地里流泪;晚上,我泪洒枕巾。心里憋着一肚子的心酸与苦楚,无处诉说。忧郁、烦恼、泪水伴随着我,使我度日如年,痛不欲生。</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母是农民,整天为生活劳碌,他们不懂落榜对我的人生意味着什么,更不懂去关心我情感的失落。只有我心里明白;我这一生完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正午,太阳毒辣,空气似火。父亲在西厦房睡觉,两个妹妹在门道乘凉,我睡在东厦房的土炕上又悄悄淌眼泪。难受了一阵,抹干脸上的泪痕,拿起枕边的一本杂志,三心二意翻起来。我没有心思阅读,随意翻着。翻着翻着,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文友互动信息。整整一页介绍热爱文学的人的姓名、年龄、性别、联系地址。这些信息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在我眼前一闪,我像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仔细阅读每一位文学爱好者的信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四川少女引起我的关注。我立即从床上坐起,把我的烦恼、忧郁、苦闷倾诉纸上,准备寄给这位文友。我的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去县上邮局,按照杂志上的联系方式,把我的烦忧苦闷通过书信寄给四川陌生的朋友。希望是一个人在苦难时生存的明灯。烦闷的日子里,我突然有了一个盼头。我盼望陌生朋友的来信。当时,我并不清楚,一个陌生的信件,对我有何用?但我在苦苦的艰熬中一天天盼着,一天天看着邮递员从我家门前的土路上飞过,盼着四川陌生朋友的来信。</p><p class="ql-block">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我收到四川文友的来信。我迫不及待打开,速速阅读。阅读完信,我才知道,这也是一个落榜生,家境贫穷,父亲身亡,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她说,她帮妈妈做家务、她拔猪草、她下地劳动,她不甘心在山区生活,她想当作家,她一直在读小说,在练笔,也在投稿,可是,没有一篇文章被录用。她又说,她不会灰心,她要与命运抗争……</p><p class="ql-block"> 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精神上的枯萎似乎得到滋润,第一个感受就是:同病相怜。她的遭遇、她的不屈、她的坚强也泅染了我,我枯萎的精神似乎渐渐开始复苏。</p><p class="ql-block"> 我也是一个倔强、自负、不服输的女子。当初,我在给文友写信时,也不是盲目冲动。我是从杂志信息上得知对方热爱文学才写信的。这与我在学校的爱好相吻合。文友鼓励我不要向命运低头,用知识改变命运。受到文友的鼓励,我开始振作。我到县图书馆办了借书证,我开始阅读,我开始练笔,我也给杂志社投了几次稿。我枯萎的精神之魂渐渐有了生命的张力。</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通信坚持了整整一年,我给她寄去了我的照片,她给我寄来了她的照片。一年的时间,我们相互倾诉心声、相互埋怨命运不公,相互鼓励着与命运抗争……我们把彼此的关怀与鼓励通过书信传递,我们把精神的食粮通过书信传给对方。那一封封书信,是我身陷泥淖时伸过来的一双温暖的手,是解开我心际烦忧时的一把钥匙,是我人生驿站的一抹绿。</p><p class="ql-block"> 当年通信的文友,你现在好吗?你还在继续你的文字吗?我想你,我想咱们那段用书信传递友情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 人生艰难,但总有一些欢喜犹如荆棘丛中的花朵,让人感觉日子的温馨,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感到再苦的生活也值得。我新婚时,与夫君的半年多书信往来,犹如我们生命旅途中的一段灿烂烟花,永远镶嵌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永久熠熠生辉,光茫四射。</p><p class="ql-block"> 我和夫君是闪电式结婚,是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我们两个都是落榜者,都是不甘心接受现实,不愿屈服命运摆布的年轻人。当我们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后才结合在一起。四川文友曾是我遥远虚幻的精神寄托。可当我与夫君结合时,我突然发现,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天地。也许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许因为有相同的文化层次,相同的见解,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就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人啊,得相信缘分。</p><p class="ql-block"> 新婚不久,夫君就别离家乡谋生活。劳燕分飞,魂牵梦绕,一日三秋,思念的愁绪只能通过书信彼此传递。每个星期五,我会准时收到夫君的来信,字里行间的关怀与爱意,使我孤寂的心得以慰藉。那段日子,时间是那么的漫长,礼拜五总是那么遥远,夫君信中的每一句关怀都使我颇感安慰。通过信件,我更进一步了解了夫君,一个外表冷竣、不苟言笑的男人内心其实是那么激荡飞扬,滚烫似火,我喜欢。</p><p class="ql-block"> 在焦灼的期待中,在孤单寂寞中,礼拜五收到夫君的来信,是我的快乐。每个星期五晚给夫君写信,是我情感的释放。我们把彼此的思念寄向对方,我们寂寞的心情通过信件得到抚慰,我们的情感通过文字越来越浓。</p><p class="ql-block"> 放暑假时,我去了夫君工作的工地。那些朴实的农民工,整天在工地爬高上低,挥汗如雨。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日复一日的苍白生活,日子单调无味。家属的来信,成了农民工生活的调味品。民工们一见邮递员来,他们就蜂涌而上,不管谁家来信,抓到手里就撕开,怪声怪气的在工地上读,引起一片哄堂大笑。这是民工辛劳之后唯一的娱乐。</p><p class="ql-block"> 我来到工地,民工们一片哗然。他们一见我,就远远地耍怪,嘴里大声喊叫。“亲爱的哥哥,我想你。”有一个民工竟口惹悬河地背诵:哥,一轮明月高挂碧蓝的天空;田野里,鸣虫唧唧;麦场上,微风习习,我坐在月光下,想你……听到这些,我羞得脸烫。我恨夫君把我的信让别人看。那一份份信件,是我对他的爱,对他的思念,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怎么能让别人分享?我生气、羞涩、怨恨、不理解。夫君解释了工友们的恶作剧。夫君说,只要我的信落在他们手里,那就是工地上的一颗烈性炸弹,轰轰烈烈一阵子。信件从这个人手中传到那个人手中,怪声怪气地念,嘻嘻哈哈地乐,粗野猥亵地取笑,到最后,信才能落到他手里。一份书信如此沸沸扬扬,从侧面反映出农民工精神的荒芜,情感的枯竭。</p><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两口常常谈起那半年通信的日子,很甜蜜。那些信件,是我们人生旅途上一段璀灿的回忆。很可惜,那些信没有保存下来。如果那些信件保存下来,待到白发苍苍之际,我们再去读、再去回味,该是怎样的幸福?三十多年的婚姻,爱情早已变为亲情,无论今天日子多么满足,我们再也写不出当年那样激情、缠绵、温馨的文字了。回忆成了一幅永不褪色的画。</p> <p class="ql-block"> 从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亲情很浓,友情很真、爱情很美,书信里的风景,书信里的浪漫,够一个人一辈子回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