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深秋的夜晚,沐着一丝丝的凉意,我躺在阳台上的躺椅里,独享着此刻的宁静、深邃。月光透过那几棵街面槐树的枝叶,将斑驳的树影投在窗前。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中,我闭上双眼凝思。渐渐地,渐渐地,几十年前,打谷场上那个夜晚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春天不旱,雨水丰沛,庄稼的长势很好,对农人来说,可说是百年不遇的丰收年。到了农历9月,齐刷刷的一剁剁谷子,一轮轮糜子,一背背荞麦,一行行高粱,齐刷刷的摆在场上,秋风吹过,秸秆叶在风中摇曳,互相摩擦,莎莎作响。远远望去,似过路的部队安营扎帐一般,起起伏伏,是到收粮入仓的时节了。</p> <p class="ql-block"> 因为吃过抡在庄稼地的糜子被猪獾一夜踏平,而颗粒无收的亏,只要收割了能顾得上,就会立即把糜抡子背回场上。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催着我起床,父子俩一人整起一背,就是一抡糜子,背起就走,尽管头发林林的汗水不时的往眼睛里钻,但还是顾不得擦上一把,一步一挪地走上打谷场。一次,一抡糜子有点长,整起两背有点多,但又称不上再来一回,多就多点,压的腰弯的更深,每迈出一步都很困难,当要跨过一条外窄里边宽的水沟时,由于背子重,一下踩踏水沟,连人带背子,陷进水沟,一背糜子正好盖在水沟的上面,我被压在水沟里面,没办法出来。只能等来人帮助我出来。这个时间里,庄稼都上了场,虽然不是太忙,有苦些的庄稼人纷纷去割草栝树,预备冬天里的羊草,不割草的庄稼人就开始收拾场上的庄稼,一类一类的将穗子打下来,装袋入仓,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于是,在此刻,庄稼人忙着收割,捆运,打场,晾晒,谁也没有丝毫懈怠。半月下来,眼见着场上的谷垛子慢慢的消失了,口袋桩子一个个都归了粮仓。</p> <p class="ql-block"> 开始打糜子的那天早上,父亲早早起来就叫我借了两个大叔家的两头毛驴,加上我家的一头,赶在打谷场上,并排连在一起,后面栓上一颗大碌砫,把带秆的糜子整齐地铺在场上,我拉着驴,驴拉着碌砫,在铺好的糜子上,一圈一圈又一圈的转圈,直至糜子秸秆被撵成绒草,糜子粒落满了糜草林,才停下来,开始搂糜草。爸父亲叫来两个大叔帮忙,加上我,场上就热闹起来了。堆垛的,一叉一叉,把碾过得糜草叉出来,再堆起来;糜草上,还带着糜子的,另外挑在一边,用连枷再敲打一遍,四个人排成两行,面对面地,劈劈啪啪齐头行进,一连枷一连枷的把剩下的糜子粒再敲下来。此刻的庄稼人欢快地忙碌着,不时地开着玩笑,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在汗水的酸臭里,在糜尘和草屑的瘙痒中,享用着丰收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 快到后半晌了,打糜子才进行了一半,看来是要开夜工了。忙活了一天,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如果打不完的话,糜粒摆在场上,怕晚上来的野动物糟蹋,只能开夜工再干。我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的肚子咕咕直叫,刚念书回村的我,连续受苦的耐力还不够,此刻,妈妈也适时的叫我们吃饭,才得以有歇息一会儿的时间。我慢腾腾的喝了碗煮洋芋和菜饭,稍微躺了躺,便穿上厚实的长袖粗布衫,又回到了场上。只见挂在树棍上的两盏棉花灯把打谷场照得雪亮,父亲和两个大叔正干的热火朝天。一会儿铺场,一会儿赶驴,一会儿挑秸秆,一会儿堆糜堆。叔辈们像旋转的陀螺一样,不停忙碌着。喊叫声搅合着草屑,扬尘在打谷场的上空弥漫,在人们的汗水中凝结。</p> <p class="ql-block"> 我不停地用大扫帚扫去糜堆上的长秸秆,飞起的尘埃和草屑沾满了流汗的脸,粘糊糊的,裹在长袖衣里的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但是不能停啊……</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我实在干不动了,趁势倒在糜堆的间隙,放下了手中的扫帚,俏悄地挖了个凹坑,整个身子躺了进去,想歇歇再去干。躺在松软的新糜子上,闻着糜草的清香,真舒服,不知不觉,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我睡着了,尽管是躺在糜草堆里 。</p><p class="ql-block"> 我睡着了,仿佛浮在云中,仿佛漂在水上。</p><p class="ql-block"> 我睡着了,是偷懒还是身不由己,我无法说清。</p> <p class="ql-block"> 也许在那个夜晚我有过美丽的梦,我希望我在糜草堆里做个美梦,梦见我提着筐子冲下小山坡,尽情地一筐一筐地刨着洋芋,一忽儿,洋芋就堆成了山,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今年再不会因为没吃的洋芋而发愁。我梦见五彩的山鸡,我梦见金黄的谷浪,我梦见酸红的苹果,我梦见绿油油的绿豆,我梦见母亲清瘦的脸庞,我梦见父亲善解人意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然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四周已一片漆黑,悄无声息, 只有天幕上的星星在闪烁和偶尔的鸟鸣声传来。</p> <p class="ql-block"> 但是我清晰地记得,没有谁把我从沉睡中拉起来。</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清晰地记得,父亲和两个大叔一整天没有吃饭喝水。</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清晰地记得,立秋的那天,要好的伙伴拉我到他家里,二奶奶特意给我端来一碗炒面,染着洋芋,进入嘴里那美滋滋的香,二奶奶说:“这是今年新竹糜推的炒面,你尝尝”······</p> <p class="ql-block"> 晚风轻抚着我的额头,回溯中,我慢慢睁开眼睛向北面的天空望去。黑色的天幕,闪烁的星星,和我睡在院子准备偷大妈家的小绵果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只是天上的星星更加稠密。此刻,我唯有在心中默默地祝福,祝福老家的叔叔婶婶们经营的那片土地,每年都能丰收满满,每年让在那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他们心满意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