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妗子(一)

忘忧草

<p class="ql-block">哑巴妗子(一)</p><p class="ql-block">崔桂梅</p><p class="ql-block"> 先生姥娘家村是黄石板坡,他有两个舅。大妗子是个哑巴,二舅从年轻就没娶上媳妇,至今是光棍。</p><p class="ql-block"> 九六年,我嫁到本村婆家,时常听婆婆说起她娘家,家里太穷,两个兄弟都老大不小了,至今都还单着,娘家不能没有后人,打算凑点路费,让大弟去南方领个媳妇回来。</p><p class="ql-block"> 婆婆出生在大安村,亲爹早早过世,六岁随娘改嫁来到黄石板坡。母亲陆续生了好几个姊妹都夭折了,后来成活下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婆婆十八岁嫁到崔家峪,当时大弟七岁,二弟四岁。婆婆顾家,深知自己是长姐,母亲有眼疾,两个兄弟还小,省吃俭用,隔三差五地把口粮捎回娘家。</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到哑巴妗子,是我婚后第二年四月,那时樱桃正红,我儿子刚刚过了百日宴。</p><p class="ql-block"> 那日,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大舅踏进天井,他身后跟着一个纤细瘦弱,怀抱孩子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这是你妗子,是个哑巴,我从云南领回来的。”大舅作了简单的介绍,指着我们向妗子比划着。</p><p class="ql-block"> 我友好地冲她笑了笑,接过她怀里的孩子,与我儿子并放在了炕上。大舅滔滔不绝地跟婆婆讲着去年在南方的经历,以及现在妗子生了女儿两个月刚回来的近况。</p><p class="ql-block"> 我打量着眼前的哑巴妗子,她很文静,也很温柔,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母爱,深情地瞅着她女儿。她有南方人身体娇小玲珑的特征,除了肤色黑点,五官端正精致,长得不丑。</p><p class="ql-block"> 一个哑巴女孩,离开父母,离开生她养她的故土,嫁到近千里之外的陌生山村,是一种怎么的心情?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她比我小一个月,她女儿又比我儿子小一个月,我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我心疼着我的哑巴妗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大舅说妗子不是生来就哑巴,是在小时候生病用错药导致的失语。哑巴妗子虽然跟着大舅入乡随了俗,终归还是吃不惯北方的面食。大舅人忠厚老实,对小他一大截的哑巴妗子有疼有热,冷暖相知。日子虽然过的拮据,也毫不吝啬地把地瓜干推到乡镇上换回几袋大米,为爱吃辣椒的妗子种了一大片的红辣椒。</p><p class="ql-block"> 妗子从第一次来我家之后,便有了二次三次无数次,跟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我真心把哑巴妗子当作亲人。有时候大舅抽不出时间,妗子来我家的路途也熟悉了,就一人背着她女儿,不辞翻山越岭之苦,到我家时满头大汗,一脸喜悦,高兴地比划着两个小娃娃都长高了。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妗子虽然是哑巴,人很精灵,知道大舅领她来这里,我们必定也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时拉拉我衣袖,手脚不住的比划,看得我懵懵懂懂,一愣一愣,只有向大舅讨教。</p><p class="ql-block"> 婆婆在娘家大集体时,队里有个女伴是哑巴,一同出坡干活,时间久了,对手语懂个七七八八。妗子似乎是找到了知音,和婆婆比划的不亦乐乎,直至夕阳西下,才抱起孩子跟大舅回村。</p><p class="ql-block"> 出大门口时,我听见婆婆嘱咐大舅:“咱比人家大十好几岁,娘家又那么远,以后好好对待她。”</p><p class="ql-block"> 听到婆婆的话,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祝福我的哑巴妗子,想家了,就来这里看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妗子生的女儿唤作润莲,不到一岁就会说话,很聪明,跟她名字一样漂亮,有着跟她娘一样的大眼睛,长到四五岁时就成了妗子的小翻译。看不懂妗子手语的时候就问:“润莲,你娘在比划什么?”</p><p class="ql-block"> 这个可人的小姑娘,就在我跟哑巴妗子之间来回传递着温暖,传递着对彼此的惦念。</p><p class="ql-block"> 妗子很善良,跟左邻右舍相处的很融洽,能吃苦,跟大舅种了很多庄稼,把不是很宽敞的小家收拾的干净明亮,井井有条。春种秋收,又冬去春来,平凡的日子反复着,哑巴妗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眼角有了深刻的皱纹,两鬓添了白发。这些年,大舅陪妗子只回过她云南娘家一次,想家了就去我家待些时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去了城里安了家,见哑巴妗子的次数少了,逢年过节,一年也就三两次去探望她。去年春天,她女儿出嫁,我们全家前去贺喜。那日,妗子穿了一件红衣,很漂亮,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幸福全都挂在了脸上。见到我一直拉着手不放,那股亲劲如三月的阳光,让人心里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高兴之余,妗子加了我微信,虽然无法用语言沟通,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的苦乐忧愁。她时常发些生活中的图片,包括她和大舅的日常,在家打谷子,扒棒槌,连同家里的母牛生了牛犊,小狗下了崽,她都会发过视频跟我分享。跟哑巴妗子交流,我只能用点赞和送花去表达我内心的情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回老家,听婆婆说妗子病了,两个月住了三次医院。我的心在瞬间揪的很紧,我担心着我的哑巴妗子。想去看看她,给大舅打了电话,大舅说:“你们别来了,我们明天就出院。”</p><p class="ql-block"> 知道妗子回了家,那日,我跟先生去了大舅那。正逢秋收时节,大门外、天井里,晒满了金灿灿的谷穗。</p><p class="ql-block"> “是你二舅上坡掐的谷子,这阵子,我光忙活你妗子,多亏他在家”。</p><p class="ql-block"> 多日未见大舅,他苍老了很多。随大舅进了屋,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斜依着被子的哑巴妗子。本来就瘦的她更瘦了,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嘴里吐出的咿咿呀呀也有气无力。</p><p class="ql-block"> 见到我俩,妗子撑着身体要下炕,大舅往前向她摆手,望着这个小他十几岁,相濡以沫了三十年的哑巴女人,大舅眼里满是疼惜,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是那般苦涩,又是那样无奈。</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舅说:“你妗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以前咱不知道,现在肾又不好,成了尿毒症,她身体难受时就用力踢我的腿,每周的一三五去医院做透析,还不知能过几个秋。”大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看向窗外。</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空气变得很凝重,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宽慰大舅,只觉得心里特别压抑,像是有一种皮肤被烧灼的痛楚感。我不敢直视哑巴妗子的目光,只能紧紧攥着她那干瘦的手指。无语,眼角早已悄然湿润。</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们,妗子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自己下了炕,我扶她走到天井,妗子弯腰抓起一把谷穗,在阳光下晃了晃,这一穗穗的谷子,有她的汗水,也有她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临走时,妗子恋恋不舍,不住地向我摆手。 </p><p class="ql-block">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谷堆里的哑巴妗子,是那般让人心疼,她的笑容还如初见时那样澄清,那样纯净。</p><p class="ql-block"> 风里,飘过谷穗的味道,掺杂着泥土的芬芳。耳边,响起哑巴妗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她在唱家乡那支最美的歌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崔桂梅,山东潍坊安丘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落雪听梅》,现从事书画装裱,少儿国画、书法培训。1761680615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