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竹林的西瓜

肆水

　　穿着草绿色体恤的男孩抱着一个硕大的枕头形状的西瓜穿行在竹林里的小道上，阳光星星点点，夏日的灼热在竹林里若隐若现，和这若隐若现不同的是他内心的期盼和手臂的酸痛是如此明明白白。他不记得抱着这十余斤重的西瓜已经有多长时间，他从临近公路的家里出来就一直抱着它，抱着它在路边等一辆招手即停的通向小镇的汽车。这西瓜是昨天从另一个镇上买来的，是好心的邻居送的，是从自己的地里摘下来的，我无从想想，我只能想到穿着草绿色体恤的男孩抱着一个枕头形的大西瓜在尘土飞扬的乡间路上顶着七月的阳光在等一辆开往小镇的汽车。他身材瘦削，脸庞因黝黑而显出超过十八岁的成熟，只有他那双张望着汽车即将到来的方向的眼睛透着青春的期待和热情。他有点担心汽车里人是否会很多人，那样的话他就没办法用抱着西瓜的双手把自己固定在颠簸的车上，那样的话他的西瓜就没办法顺利地跟着他穿过竹林到达那三间土胚房组成的人家。阳光和他的心情一样焦灼，他那有些自然卷的浓密的三七分的黑发里有细密的汗在滋生，速度越来越快，在它们终于汇聚成小股的汗流要从额头滚落的时候，汽车摇摇摆摆地开来了，在他面前重重地叹息着停了下来，然后又载着他向小镇的方向摇摇摆摆而去。男孩焦灼的心情已经像他一样进入了一片阴凉，显然，没有太多人会选择在七月的炙热里像他一样迫切地需要去到某一个地方。他满足地坐在摇篮般的汽车里，他的西瓜躺在他旁边的软软的座椅里，西瓜上面有一只强健有力的手，前面有一条健壮的腿，它就那么稳稳地被固定在男孩旁边的那个座位里。

路途不远，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男孩的脑海里涌现出很多的画面。有时是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杠自行车，穿过小镇医院对面的那条笔直的通向学校的铺满碎石的泥路，虽然是丁零当啷的自行车，依然不影响他风一样的速度，他看见那个穿着白色衬衣扎着马尾的女孩停在马路的边缘，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等着他和他危险的自行车快些过去。有时是在高一六班的教室，那个曾经穿着白衬衣的女孩现在穿着一件浅橘的衬衣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埋头在笔记本上认真地写着什么，他把她的本子啪地一声扔在她的桌子上，于是，他又看见了那一双晶亮的眼睛此时正带着被打扰的诧异直直地望着他。他快速地转身，那双晶亮的诧异的眼睛在他的脑海里一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想到这里，男孩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意。有时是在周六的晚上，每周唯一一个没有晚自习的夜晚，操场上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并排着淹没在人群里，可无法淹没的是她细软的话语像长了翅膀一样准确无误地飞进他的耳朵，她的脸即便是在模糊的夜色里，也像明灯一样映入他的眼眸。无数晴朗的夜里，他躺在宿舍靠窗的床铺上，看着月亮稳稳当当地挂在天上，他看着那月亮，等着瞌睡来敲门，慢慢地那月亮朦朦胧胧地变成了一张微笑的脸，瞌睡也悄悄推门而入，他最后清醒的意识便是月亮变成了张笑脸。想到这里，男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看向西瓜的目光是那么温柔，仿佛那西瓜便是那张可爱的笑脸。

汽车在小镇的入口一个Y字路口停下来，男孩抱着枕头形的硕大的西瓜从汽车上下来，他走向一条宽敞的乡道，不久便看到公路的左边有一个池塘，乌绿的水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在池塘旁边有一口水井，水井的周边布满了细密的青苔，显示着它从不干涸的力量。男孩转入那条池塘和水井间的狭窄的小道，在茂密的粗壮的竹林的拥护下一步一步斜向上走着，他的目标是小路尽头的三间土胚房。

男孩怀抱着硕大的西瓜，满心欢愉地穿过竹林，穿过竹林里星星点点的阳光，走向那三间空空荡荡的土胚房。

我从未见过男孩抱着西瓜穿过竹林的画面，可它就像电影一般清清楚楚地一直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