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布拉格最古老的酒馆】

Hux

五月末的一个清晨，正值晚春欲归未归之际。我们漫步走过了布拉格城的著名地标，查理大桥。沃尔塔瓦河上的微风带着细细的露珠迎面拂来，飘飘洒洒。随风吸入，沁人肺腑。河畔山岗上的布拉格古堡群有浮云缭绕，阳光若隐若现，观之让人有超脱尘世之感。过得桥后，顺山路斜坡拾级而上。攀爬了近半小时的石梯，我们来到古堡建筑群前。这里是昔日波西米亚王国的宫廷所在地，是当时欧洲面积最大的皇家建筑群。如今成了捷克总统府及国家博物馆与艺术画廊。 图1. 沃尔塔瓦河上的查理大桥 图2. 从查理大桥远望皇宫 图3. 桥上的音乐家们 寻得一开阔处远望。布拉格城中的楼台烟雨，尽收眼底。片片红瓦粉墙，在淡青色云朵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和。沃尔塔瓦河从南向北，静静地穿流过布拉格新城和老城。远处望威谢赫拉徳高堡之上，教堂钟楼的双塔尖峰依稀可辨。 图4. 岗上风光。塑像为1918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独立后的第一位总统，“祖国之父” 托马斯·加里格·马萨里克。 图5. 俯瞰布拉格 图6. 总统府门前的小警察 这次来布拉格城堡参观，除了进一步了解中世纪以来的波西米亚历史之外，还欲观赏捷克的国家艺术画廊。据说那里展放有捷克著名画家、装饰艺术设计家、“新艺术运动” (Art Nouveau) 在波西米亚的领军主帅，阿尔丰斯·慕夏的著名大型绘画作品系列《斯拉夫史诗》。此一系列作品由二十幅宽八米，高六米的巨画组成。叙述了斯拉夫民族在一千多年间所经历的历史，文化和宗教发展过程。慕夏为此作了长时间的准备工作，且耗时十八年才将其完成。一九二八年，在满足了自己毕生愿望之后，慕夏将此系列巨幅画卷全部捐献给刚刚独立十周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并且分文不取。那是何等襟怀！遗憾的是，对我们而言，却是事与愿违。慕夏的这一系列画展居然不在此处，而是展放在布拉格新建的另一处画廊内。虽然两者均属捷克国家艺术画廊系统，却不在同一地方。未能预先探明这一信息，小有遗憾。再另寻机会吧。 图7. 布拉格国家艺术画廊 (NGP) 的招贴画 图8. 《年轻的波西米亚伯爵》 不期而遇参观完毕后步出画廊和城堡。宫墙外是一片白云蓝天。灿烂的阳光洒在城堡山岗上，同时亦将堆在头顶的云雨雾霭推向了远方。此时我们已攀上爬下地走了大半天，带去的瓶装水和后来购买的饮料也已喝尽。始感口干舌燥，双膝酸软，于是便决定觅一歇息之处。缓步下山途中，巧遇一家酒馆。老旧的小门面虽不大起眼，但其招牌却吸引了我们：布拉班特国王酒馆，此乃布拉格最古老之酒馆，开张于1375年广告招牌嘛，本不必太认真。但看着店内颇具古风的独特装饰好像还有点儿意思。于是决定在此歇脚，沽酒消渴。 图9. 酒店门面从上到下写着：斯拉夫人从古自今的布拉班特国王酒店 图10. 酒店招牌上标着 “布拉格最古老的布拉班特国王酒馆” 图11. 啤酒厂招牌 图12. 酒馆内的狭窄通道 图13. 酒馆一角 菜单奇聞经过一条狭窄的过道后，我们走进了这家光线昏暗的小酒馆。落座之后，拿起菜单。一抬眼，只见那菜单上除酒菜名和饮料名之外，还洋洋洒洒地印着一大篇内容独特的广告。通常本人是不会被餐馆的菜单或广告吸引，以至于还要拍照留念的。但在阅读了菜单上关于该店的文字介绍后，不禁哑然失笑。当即决定要拍张照片与朋友分享。广告文字大意如下。 图14. 菜单封面：中世纪酒馆 - 布拉班特国王。每周二至周日表演，时间19:00 - 22:00。每人295 捷克克朗 ($12~13/person)。赶快逃离现实，回到数百年前的中世纪吧。这里有肚皮舞者、农奴、苦行僧，以及现场历史音乐，火焰和剑术表演。 图15. 酒馆简介 “热烈欢迎各位陌生人来到城堡酒馆！我们将为您提供美味菜肴和各种饮料。在这喧闹的草棚之中，我店的冰镇啤酒，葡萄酒，蜂蜜酒和纯净的凉水会为您舒缓滋润干裂的口舌与冒烟儿的喉咙。如果我家酒保直呼您的大名，或是大声喧哗，请勿感惊讶。因为您进入的是一家十四世纪的古老酒吧。尽管侍者们的行为似乎略显粗鲁，但他们都是内心善良的好人儿。定会确保您舒舒服服地就座，用佳肴美酒灌满您那饥渴的肚肠。最后还会担保您在离开之时，不如刚进本店时那般富有。无论他们称呼您为农人、骑士或强盗，都请勿介意。那并非是有意冒犯，而是因为此乃中世纪风格。请注意，一入本店，您就不再生存于现代社会之中啦。托国王的福荫，我们的酒馆位于布拉格城堡的正下方，开张于1375年。这是本城最古老的酒吧，本身充满了有趣的寓言和传说，四方高人们都曾慕名而来。波西米亚国王瓦茨拉夫四世、著名的炼金术士鲁道夫、大名鼎鼎的刽子手米德拉、以及天才作曲家沃尔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和大作家雅罗斯拉夫·哈塞克，都曾在这里嬉笑怒骂，开怀畅饮过我店的美酒。不过，流氓，小偷和骗子们也都曾在这里小斟。我们卖酒不分贵贱，一视同仁啦。我们的Puisler Urquell 啤酒是未经过滤和高温消毒的，味道鲜美。它是用大麦以及天然啤酒花，在铜锅中用明火熬煮，然后在酒桶底部发酵，最后在橡木桶中储存后才出售的上等纯酿。这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古老习俗。制成啤酒的酒精含量至少为3.8%，最大4.5%，皆由发酵时间的长短而定。布拉格啤酒是由位于 Detenice，建于1307年的城堡啤酒厂所酿造的。你只能在城堡度假村和我们的 “犯罪” 现场喝到它。如此杜康，望诸君务必品尝。请大家举杯畅饮，尽情享受中世纪的欢乐!”The End. 庙小神仙大酒馆菜单中提到的瓦茨拉夫四世 (Václav IV., 1361 - 1419）是十四至十五世纪时期的波西米亚国王 (于1378至1419年在位）和 ”罗马人的国王”（1378 - 1400年在位)，又称文采尔一世 (Wenzel I.)。他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四世 (波希米亚的 “卡雷尔一世”，Karel I.) 之子。彼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是由具有选举资格的各 “选帝侯” 国的国王，或相当于国王的公侯们选举产生的。尽管瓦茨拉夫四世当年在事实上已经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他从未正式加冕。由于瓦茨拉夫四世疲于和波西米亚的诸侯们争夺权力，他从未得空去行使帝国皇帝的职权，也从未去过帝国的德意志领地。因此，这位不大称职的皇帝最后被选帝侯们废黜，选出他的弟弟来替代他了。而那炼金术士和刽子手则都分别是在中世纪波西米亚王国兴盛时期，声震八方的社会名流。 音乐天才莫扎特沃尔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曾在布拉格居住过一段时间，亦是该酒馆的常客。他出生于奥地利的萨茨堡。这位音乐神童在七岁时就由父亲陪伴，开始自己的欧洲巡演。后因与萨茨堡大主教不合，在二十六岁时离开家乡去维也纳闯荡。遗憾的是，纵有一世英名，莫扎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却过得十分艰难拮据。在职业生涯不太稳定的年代里，他也曾经来布拉格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当时他把自己创作，并且在维也纳大受欢迎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带到了布拉格。不出所料，该剧在布拉格甚至得到了比维也纳更热烈的反响。为向友好的布拉格致意，莫扎特特意写了《第38号交响曲》，又名《布拉格，K.504》献给这座城市。此曲同样大受欢迎。紧接着，莫扎特又应布拉格剧院指挥的邀请，又创造了一部喜歌剧。此作便是大名鼎鼎的《唐· 乔万尼》，又名《唐璜》。前者是该剧的意大利剧名 (Don Giovanni)，后者则是它的西班牙剧名 (Don Juan)。该剧于1787年10月在布拉格的庄园剧院 (the Estate Theater) 首演，由莫扎特亲自徒手指挥，并未使用指挥棒，因这神物那时还没被发明出来。布拉格观众的反应是一如既往的狂热！音乐行家和演奏家们也都表示 “布拉格还从未聆听和观看过如此高难度的音乐和表演”。莫扎特的歌剧《唐· 乔万尼》充满了戏剧性、暧昧性、喜剧性、悲剧性，甚至超自然的元素。剧中的乔万尼是一个为享乐而生的浪荡子。但棋逢对手，他遇到了Il Commendatore (司令官)。后者是乔万尼试图引诱的一位年轻女子之父。司令官因反对乔万尼诱惑自己的女儿而与乔万尼决斗，不幸被后者刺死。但他为了复仇，从坟墓中崛起。率领一众鬼魂，最终将乔万尼带入地狱。 图16. 英俊少年莫扎特 by Barbara Krafft in 1819 (网络公共图片) 图17. 青年莫扎特 (网络公共图片) 图18. 唐·乔万尼剧照海报 后人为了纪念莫扎特和这次首演，在庄园剧院的入口处为剧中的鬼魂人物树立了一座青铜塑像，the Ghost statue。本人与此鬼魂雕像的邂逅纯属偶然。某日，我从老城广场回旅馆，取道一条往日未曾走过的小街。路过一座具古希腊风格的华丽剧院时，见一青铜坐像立于剧院大门石阶旁，斗篷掩面，气势不凡。趋前一看铭牌，才知道这就是乔万尼的死神对头。身后的剧院便是当年首演，莫扎特亲自指挥演出该剧之处。再抬头一望，方才看清这是一座无头的鬼魂雕像。就是这位ghost 将风流浪荡，玩世不恭，却又充满生命力和火样热情，但却至死不思悔改的乔万尼，送进了地狱。 图19. 《唐·乔万尼》剧中的无头鬼魂雕塑 除此之外，布拉格还有不少与莫扎特相关的去处。例如，距离我们在沃尔塔瓦河边旅馆不远处的一座饭店，就是当年莫扎特曾经下榻过的地方。饭店的名称也因此得名《莫扎特》。外来的遊客们会在街边停留，对着莫扎特曾经住过的房间窗口指指点点。1984年好莱坞出了一部囊括八项奥斯卡大奖的影片《阿玛迪斯》 (《莫扎特》)，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奖。影片很精彩！但同时也让人扼腕叹息，可怜的阿玛迪斯35岁就因病去世了。影片中的许多内、外景都是在布拉格老城拍摄的，包括上文提到的那个中古小酒馆所在的街道以及他在片中的住所。有人也许会问，为何电影的名称不叫 “莫扎特”，而叫作“阿玛迪斯”？这是因为自莫扎特幼年时起，家人和许多与他熟识的人都以此名称呼他，而不是直呼其姓莫扎特，或称呼全名。只有权贵人士，才会以姓称呼比他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这是西人的习惯。 图20. 电影《阿玛迪斯》海报 好兵帅克此外，酒馆菜单中提到的雅罗斯拉夫·哈塞克 (Jaroslav Hašek 1883–1923)，是一位著名的捷克幽默讽刺小说家和无政府主义者。他享誉世界的一部作品是小说《好兵帅克》(The Good Soldier Schweik)。该书描写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奥匈帝国捷克籍士兵帅克貌似闹剧般遭遇的小说。哈塞克在该书中深刻讽刺了虚伪的天主教教士以及愚蠢僵化，垂死挣扎的奥匈帝国。《好兵帅克》这部小说出版后极为轰动，被翻译成三十多种语言，也被改编为电影。少时的我曾经看过这部捷克影片。那时只觉得好笑，待成年后再回想，才意识到那是一部意义深刻的影片。它不仅仅在于对时代和战争进行了细致描述，而是利用当时奥匈帝国的军队生活和社会环境，来隐喻彼时的世界模式。 图21. 捷克作家雅罗斯拉夫·哈塞克 (网络公共图片) 图22. 哈塞克的著名小说《好兵帅克》 聊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正题吧。读罢这酒馆 “拉大旗作虎皮” 的文字介绍之后，这就到了该让他们上啤酒的时候了。 与莫扎特同桌果然如该菜单所提示，酒保来送酒时都大声地吆喝。同时还假装粗鲁，把啤酒杯使劲往桌上掼砸，但却未让杯中之物溅洒出来。表现出高度的专业能力和技巧。碰巧了，我们邻桌的一对夫妇居然也是来自芝加哥。大家都很高兴，不免相互寒暄一番，交流一下各自的旅程和见闻。见我用手机给菜单拍照，芝加哥老乡中的那位男士含笑告诉我，他也刚刚才冲着阿玛迪斯的名气拍了一张菜单的照片。真是风城老乡，所见略同。我也嘻笑着说，你我今日在此落座，也许恰好与当年的莫扎特同桌。干杯！ 图23. 酒保与酒客 图24. 高朋满座 图25. 家庭聚会 图26. 扶案飞觴 酒馆房间的分布很不规则。有窄窄的楼梯上下，左弯右拐。我们落座的隔壁，还有一间不大的餐室，室中有一座小小的拱门。我欲穿过拱门去扫视其他房间，看看还有无其他有趣的东西。不料走近一看，才知那座拱门是由无数人头骷髅装饰而成，心中不免一阵微颤。环顾四周，茫然空无一人，只有孤灯一盏，烛影摇曳。让人顿感 goose bumps (鸡皮疙瘩) 一颗颗冒起。虽然从小被人洗脑并被告知世上并无鬼神，我却依然是半信半疑。故未敢在那里多做停留。拍了两张照片后，迅即闪离。 图27. 骷髅头拱门 大半盅冰啤下肚后，我突发奇想：也许莫扎特就是酒后在那间骷髅屋中爆发灵感，顿悟出《唐· 乔万尼》剧中那一幕幕超自然的场面？可惜无人能够解答了。把酒小憩之后，我们欣然离去。步出小酒馆时，喜见大千世界各路来宾，熙熙攘攘，沸沸扬扬；高谈阔论，伏案飞觴。好一片和平生活景象！ 图28.查理大桥凭阑的一对芝加哥遊客 8/28/2024 后记于芝加哥北郊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