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皮是常副, 单位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像作得点主，又像都作不到主。</p><p class="ql-block"> 他分管老干工作, 主要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带几个老头儿钓钓鱼, 打打门球。或远涉异地去名山大川, 风景胜地走走逛逛。在位时公款刷的大大方方, 副官当得潇潇洒洒, 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偶尔也铺几张文稿纸, 练几个字, 泼几滴墨。一副比较考究的金丝眼镜 堆在鼻梁上, 颇有几分墨水味儿。</p><p class="ql-block"> 官场人满为患。</p><p class="ql-block"> 五十二岁的副职一刀切 。 满朝文武无一例外。老皮在劫难逃。退下来的老皮红润的脸膛风光不再，像洗旧了的浴巾, 色褪的特厉害。</p><p class="ql-block"> 常常抱怨 : “昨天吃饭不喊我”。“明天去钓鱼也没哪个来通知俺”。宰相肚里能撑船, 老皮不是宰相, 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耿耿于怀。烦得脸红脖子粗。不经意间, 白吃白喝的饭局没有了他的席位, 外出钓鱼也因座位不够被拒之车外。</p><p class="ql-block"> 冰火两重天。</p><p class="ql-block"> 老皮似乎有了感冒，又不全像。反正一天到晚软巴拉叽的。又不肯看医生，就那么憋着。</p><p class="ql-block"> 老皮原本在百货公司上班。那时侯的他青春年少, 风华正茂。一天到晚乐呵呵，笑嘻嘻的， 装烟递茶, 勤快的不亦乐乎。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有时择机在报纸上登几篇豆腐块，表扬表扬领导。自然，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不久便被抽调至市委机关,。 没两年功夫，就来了一个华丽的三级跳， 被委以重任当了A局常务副局长。</p><p class="ql-block"> 一当上常副， 老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了角色。 俨然一副大领导模样。天天反背双手，紧抿双唇，不苟言笑，目不斜视，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进得办公室来。办公室墙上有文件袋, 一人一个。顺序按官职大小排列。老皮的口袋位列第二。他很知足, 很谦虚, 很低调，只说自已相似于“宰相”。</p><p class="ql-block"> 当然，他十分的懂官场规矩, 说第一个口袋是“皇帝”的。“皇帝”和“宰相”的口袋几乎每天都挤得鼓鼓囊囊, 像少女胸前两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每天清早， 老皮第一时间便是心安理得地、毫不客气地、熟练地、在他熟悉的地方摘去属于他的那一朵。</p><p class="ql-block"> 花开自有花落时, 老皮花开节节高的芝麻官，因为自然规律到了凋谢期。</p><p class="ql-block"> 老皮是明白人, 知道这是大政策, 并非他个把人的事。没有抱怨,没有叹气。或者是叹了气, 只是没有张扬, 藏在心里，叹到肚子里了。 </p><p class="ql-block"> 鸡肋无肉，嚼之有味。 不知是忘了已经退位，还是习惯所为。老皮照例踱着方步去办公室的袋袋里取文件。尽管他戴着有蛮多圈圈的高级高度数的眼镜, 还是没摸准自已的位置。他的口袋已搬家，好像还是第二, 不过是倒数第二, 倒数第一是单位里请的，曾经险些被他裁掉的勤杂工。口袋也早己不如从前似含苞待放的莲花那般丰满, 已是恰似减肥过剩的徐老半娘布挨布。</p><p class="ql-block"> “唉......”无可奈何花落去，流水东去不复来。老皮一声长叹, 叹出了声, 叹的余音袅袅。袅袅的余音绕得他的眼眶竟有了些许湿润。</p><p class="ql-block"> 老皮不再反背双手。不再踱方步。不再自讨没趣去取报紙文件。不再去跨那熟悉又陌生的门槛</p><p class="ql-block"> 老皮终归是老皮，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什么位置说什么话。已不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了。已不再奢望豪情万丈的吒咤风云了。“与世俱进”的思想让他醒悟了一点点，让他安静了一点点，让他适应了一点点。</p><p class="ql-block"> 搞什么去呢？老闲着总不是个事儿呀, 我也是当过常务副局长的人，总该找个协会或安一个老总之类的什么官职，混至正式退休才像那么回事啊。</p><p class="ql-block"> 老皮左等右等，没等来组织上的“关怀”，老皮左想右想，坚信天生我材还有用，老皮琢磨来琢磨去, 不再等天上掉馅饼，下决心大干一场。于是，怀着赴汤蹈火的雄心壮志，怀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非凡气度，毛遂自荐，挺身而出，勇敢地钻进了老婆开的“六一文具店”的柜台。义无反顾、尽职尽责，当起了“门市部总经理”。</p><p class="ql-block"> 他说他老来一步时，一不小心就当一把手了。他解释他并未篡权夺位，是老婆主动让的。他说六一文是一完小一中的出马之地，一个学生一天消费一块钱都不得了。他说他这次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他还说他会人尽其才的，在“六一文”才能方显英雄本色......</p><p class="ql-block"> 等等。云云。</p><p class="ql-block"> 老皮是总经理、营业员、会计一肩挑。（出纳他想当，但老婆不肯）“皮总”人坐在柜台里, 眼睛却不守本份地时不时向外张望, 那目光虽然没有老鹰盯小鸡那般犀利，但很容易看出他多元的目光里，含着些许期盼。</p><p class="ql-block"> 期盼的结果自然让“皮总”有点失望，或者准确点说，在“皮总”心里，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那份失落，同时又还残存着一絲躁动与不安和不甘。也许，多元的四个眼睛后面隐含着些许顾忌，些许伤感----落毛的凤凰不如鸡。</p><p class="ql-block"> 无奈之下，比较考究的金丝眼镜片在太阳光下晃悠着, 晃悠来晃悠去，店铺里不定点不规则地折射出斑斑点点的光圈。像老师给的一串串鸭蛋。像天际夕阳的余辉。像远海飘浮的雾霭。</p><p class="ql-block"> 老皮手中的权力已卸载殆尽，只有自已最近亲自掏钱买的超薄摩托罗拉。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因为寂寞，摩托罗拉的盖被掀开, 关上。再掀开, 再关上。不懂味的手机, 哪么也等不来铃声响。有条把短信都是个安慰呀，只是，等来等去，仍不见鱼动水跳。等来的，不是寂寞还是寂寞。</p><p class="ql-block"> “六一文”的经营模式借鉴于姜太公，这当属老皮“掌权”后的得意之作。偶尔来个把顾客, 买只把铅笔, 买个把本子, 他竟滥用“政治经济学”, 不仅分文不让，还擅自拍板, 上浮百分之十。</p><p class="ql-block"> 久而久之, 人们私下密告, 在“六一文”买东西要在那女的（他老婆）手里买, 在“眼镜”手里买要贵蛮多。久而久之, 老皮亲自掌门的“六一文”江河日下， 门可罗雀。久而久之， 小店政治经济生命均遭一刀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无奈，只得“换届”, “退市”。</p><p class="ql-block"> 老皮已是无官一身轻, 无职一身闲。于是, 捡了一条流浪小黄狗,取名“达达”。每天牵着它在小城哒来哒去。之所以取名达达, 也是蛮有内涵的。大概是主人的意愿寄托,凡吃饭喝酒, 钓鱼洗脚, 还可搭搭边吧。</p><p class="ql-block"> 历史上有位权居总督的高官曾对子孙说: 莫为官, 莫置产。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尚有如此感叹, 何况吾等百姓? 小人常戚戚, 君子坦荡荡。为人正, 为官正, 为利正, 过得淡淡清清, 活得轻轻松松, 何乐而不为? 大人物也好, 小人物也罢, 赤条条来, 赤条条去, 谁也逃不脱一堆黄土的归宿。官也好, 钱也罢, 尽皆过眼烟云, 若能淡泊以对, 知足常乐, 笑口常开, 岂不美哉？！</p><p class="ql-block"> 一晃四年过去，又见老皮。比较考究的金絲眼镜没再晃悠，聚焦在了他儿媳妇的肚皮上。听说，圆肚皮生女儿，尖肚皮生儿子。金絲眼镜聚焦的结果是尖是圆不得而知，但明显感觉得到，那镜片后面藏着的目光已不犀利，也不复杂。</p><p class="ql-block"> 大概，心无他念的老皮在一心一意等着抱孙子。</p><p class="ql-block"> （2009.10.草于澧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