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路】通往学校的阡陌小路

汉子

图/ 文：汉子

音 乐：美篇平台

美篇号：2151250

公元一九六0年，初秋，我升小学四年级了。

我就读的白莲泾小学是个始建于1938年的老国民小学，位于靠近白莲泾街的莲南路上。我家当时住在浦东南路白莲泾桥脚下，去学校沿着大路走大约要半个多小时。

家后门就是农田，和正面对农田的学校西南对东北的遥遥相对。从农田的小路走去，右拐，左拐，再右拐，再左拐，一直走，就到了学校门口，全程就十五分钟左右。从一年级起，上下学只要不是下大雨导致小路泥泞不堪，我都走这条小路。那次新来的班主任杨老师到我家家访，也是我带她走的这条小路。就是在那次，我知道了这样的田间小路叫做“阡陌”，学到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样美丽的句子。

杨老师刚刚从师范毕业就做了我们班主任。扎着两根小辫的她笑眯眯的，像个大姐姐，一点也不严厉。她教我们语文，平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有时候我们男孩子相互间吵闹，过分了杨老师会提高声调训斥我们，我们就当没听见，继续我们的无法无天。忽然那个谁大叫一声：“别吵了，你们看杨老师！”只见杨老师无助地望着我们，满面通红，眼眶里仿佛要滴出水来，我们赶紧偃旗息鼓。从此后男生中流传出一句话来：不怕杨老师面孔凶，就怕杨老师眼眶红。

杨老师到过我们班的每个同学家里，很多都不止一次。记忆中到我家就两次，一次是她教我“陌上花开”的那次，还有一次三年级结业典礼后她到我家送 “三好学生”奖状。两次都走的阡陌小路。

暑假到了，小伙伴们欢天喜地，终于可以撒丫子玩一把了，那时可没有这个补习那个班的。但不知是学校的哪个缺德老师想出了缺德的一招：在完成规定的暑假作业的基础上，把一学年语文课本的每一个单词词组抄写2遍！

眼看暑期行将结束，草草写完暑期作业本的作业，面对额外多出来的抄写单词的庞大作业量，禁不住在心里把那个缺德老师问候一百遍！怎么办？抄呗，字迹潦草自不待言，再想个可以节约的办法，要抄2遍的有的只抄1遍，要抄10个词的漏掉个5、6个。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搞定！

第二天新学期开学。杨老师一眼就看出了我单词本的作业比其他人少了一半都不止。她随手翻了翻，看着我的温暖笑脸肉眼可见地渐变成冷冷一笑，轻轻屏出一句：“自欺欺人！”

掩耳盗铃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位姓张的男生放学后也被留了下来。杨老师要求很简单，把漏掉的补齐了。

我们学校的教室和老师办公室都是平房，就在直角等腰三角形的两头。我们两个学生在教室补写作业，杨老师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双方都能看见彼此灯光下的身影。傍晚的时候杨老师来看过我们一次，送了几块饼干。天完全黑透的时候，我们又不安分了。“还有很多啊，溜吧。”“前门走出去老师会看见的。” “跳窗！窗外隔了一条小树林就是学校的篱笆墙，很容易翻的。”二分钟后，亮着灯的教室空无一人；二十分钟后，穿越了阡陌小路的我端起了晚饭的碗，晚回家的解释是，“开学第一天，大扫除。”

饭吃到一半有人敲门。“谁啊，这么晚了？”母亲走过去开门。我的忐忑还来不及转化为不安，后门口已经俏生生地站着杨老师。灯光下的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几束刘海沾着前额，裤子的左边膝盖上似乎还沾有些泥渍，鞋也是。看到我，她紧张的脸色开始舒展开来，没等母亲询问，她就赶紧解释：“没事，没事。我就看看，我就怕……到家了我就放心了。”说着，她的眼眶忽然红润起来。我低着头走到她身边，不知说什么好。

杨老师谢绝了母亲的挽留：“不了，我还要去张**家，不看到人，总有点不放心。”我终于抬起头来，嘴里嗫嗫嚅嚅：“老师，我陪你去！”

打那以后，不记得还有多少次惹杨老师生气的事件发生，反正我自觉收敛了许多。到五年级就算是升学到了高小，杨老师不再教我们语文，也不再担任我们班主任。后来自然还有很多零碎的故事，故事中我逐渐长大，以别的方式拓展我的幼稚和不羁。

六十年后，已经退休多年的我独自一人来到白莲泾，试图寻找早已不见踪影不留痕迹的阡陌小路。学校迁了地址，还改名为白玉兰小学。正在上课，我进不了校，只能在门口用手机照几张像。迎面走过了一位老师，我向她打听杨老师，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她。果然。

哦，找杨老师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嘛。没说要给杨老师道歉，我没说。我只是想看看杨老师，向她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