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岩与狮子峰

杨文蓉

到“灵通山”游玩过数次，竟不知在这座险峻雄奇的仙山后山里，居然静静地卧着一头雄壮的狮子。

夏天本是最适合宅家的季节，但为了一睹家住在“安厚镇”朋友描述中的狮子岩与狮子峰的真容，尽管室外的气温高达38度，空气仿佛在沸腾着，依然禁不住诱惑，决定驱车前往一探究竟，那山看着似乎就近在咫尺，但弯弯绕绕，也要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登狮子岩，我们一行人相约在“安厚镇”集合进山，期间途经了秀丽的“东川水库”、被大自然的神力赋予鹰的特型“石鹰击洞”等景点，目之所及，皆是一派叠翠流芳的山野景象。由于车内车外冰火两重天，每到一个景点，大家便嬉闹着一窝蜂下车、拍照、上车，一套动作快速且行云流水，风景十分优美，奈何气温太高。

一路且行且欣赏，临近中午，才到达狮子岩的山门处，只见有一方浑圆的巨石立定迎接来客，上书刻：“自度度人”四个大字，笔韵酣畅，所谓字如其人，这应是写此书时的“菜埔老爹”的境界修为已达到了一定高度，字体写得放松自然，蕴意深远，引得游人纷纷驻足观赏、讨论不休。忽听旁边一位体型精瘦、皮肤黝黑的老者开口，他指了指“自度度人”摩崖石刻四个大字，又指着旁边一棵树干硕大的老榕树说：你们看，那棵大榕树几根粗壮的树根相互缠绕，努力延伸到溪流对岸的泥地里去吸收更多的养分，成长自己的同时，也为人们搭桥铺路引渡，方便了大家也成就了自己。老者的这一番言语讲得不疾不徐、不矜不盈，乍一听浅显易懂，再细想，却又觉得依然高深莫测。听口音，他应该是本地居民，看那黑得发亮的宽额头，就让人觉得颇有智慧。

终于，我站在了狮子岩的台阶上。抬头只见正门上方那牌匾上的“狮子岩”三个行书大字，隽秀、行云流水，而奇怪的是，庙的大门两边的对联却用了现代宋体美术字书写的“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长作渡人舟”，很具有鲜明的“横细直粗撇如刀，点如瓜子捺如帚。”的美感，但又与如此深山古寺不太相称。在观摩间，一缕淡淡的禅香从寺庙中弥漫出来，在身旁、在鼻尖轻柔盘旋，一瞬间扑灭了我们从山下带到山上来的那一脑门的燥热，给人舒缓与宁静。于是双手合十，从左边侧门进入虔诚地礼拜，抬脚间，旁边一老者指点说：莫踩门槛。

“岩”，是在我们闽南一带，有把一些寺庙称做“岩”的习惯，如“狮子岩”亦可称为“狮子寺”。狮子岩傍山而建，坐落于灵通山的东西面，始建于唐朝，与灵通山正好向背而坐，这是一座中规中矩的二进寺庙，后殿高前落低，上殿左右各有禅房，中有天井，下部厅堂左右各有斋房，寺外两侧厢房各两间，寺中奉祀着观音菩萨、五显大帝、张士良（张老爹）神像。在香火围绕中，闭目聆听梵音，礼拜在佛前，此时竟忘了自己要祈求些什么，明明在山脚下就已在心中罗列了那么多的祈愿，大概是在上山途间，被偶尔从身边掠过的山风给偷走了，此时便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国泰民安，多福免灾。

似乎听到了庙外有鸟儿虫儿、树木花草在频频呼唤我，于是又对着神像合十低头礼拜，便匆匆出了右侧门。在台阶上，我仰望狮子峰，奈何此时阳光正盛，几道彩色的光从峰顶亮闪闪地倾泄下来，没看清，倒是眼睛被刺的酸胀。只得闭了闭眼睛，努力去想象着那种被野兽之王凝视、狩猎的压迫感，结果却只觉一阵清风迎面扑来，还夹带着树木与野花的清香，即便此时夏日炎炎，依然削弱不了那由山涧里流转而出的清冽气息。

绕过寺庙飞檐，沿着一道蜿蜒的曲径缓步而上，抬头间，一块巨石悠然立在眼前，以压迫感的俯视仰头观看的游人。上书刻：“天子万寿”四个大字。此乃张士良于崇祯庚辰年间（即1640年）用楷书所题，其书法特点源学自虞世南与颜真卿，恪守着唐代楷书的谨严大方，体现了楷书作品端庄大度，和一种雍容娴静之美。或也因在彼时仍在任的张士良，怀揣着的是一种崇拜和感激心情，能窥出此书法写得有些许中规中矩、谨慎小心。

据史料记载：出身儒门的张士良，系云霄县火田镇菜埔村人，家道清贫，秉承着读书才有出路的千古准则，在少年时便刻苦读书，于明万历四十年中举人、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曾任安徽贵池县令、太和县令、礼部试同考官、户部郎中。倭寇侵扰中国东南沿海时，调任宁波知府，筹饷练兵，备御倭寇。后迁任河南按察司副使兼大梁兵备道，驻河南信阳州，为正四品官衔。明崇祯初年，迫于明末清初时的内忧外患、动荡不安局面，于明代末年，张士良选择了弃官归里。回乡数年后，前往灵通山中的“狮子岩”隐居，过起了貌似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清朝初年，各种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频发，漳州成为反清复明势力最活跃的地区之一。作为明末遗臣，反清复明之心从未泯灭的张士良，从一场轰轰烈烈南明政权中，让张士良以为看到了一线希望之火，重新唤醒重振大明江山的意念，幕后支持万礼、道宗等人，追随郑成功挚起抗清义旗，从而也影响了之后天地会的创立。然，顺治三年，在故友黄道周在江宁东华门就义、清军攻破漳后，彻底熄灭了他的复国梦。顺治十七年，已近垂暮之年的张士良终是接受了新朝政治，积极支持地方政府对民众有益的社会活动。对宜宗益乡、公益桑梓之事总是不遗余力。他曾到广东饶平霞绕村探视宗亲，为其择地兴建朱文公祠，在云霄西林兴建张氏家庙，为菜埔威惠庙题匾“世翼南邦”。康熙三年，张士良与世长辞，终年87岁，被安葬于安厚乡后坪山之原。他去世后，入祀“乡贤祠”，被尊为“菜埔老爹”、“张老爹”。

与其说张士良是在“狮子岩”修心养性，倒不如说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卧薪尝胆、侍机而动的行为，期待有朝一日能薄积厚发，推翻异族统治，拯救正统中华。无奈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时光不会往回走。

一阵山风吹来，一片落叶告别了树梢，轻轻擦过我仰起的脸颊，落在了我的肩头，打断了我与旧时空的连接，脑海里兵荒马乱的镜像被一键摁灭，回到了现实，重新启程。

眼前这条长满青苔与小草的台阶小路，像一根从山顶垂下来的藤蔓，把狮子岩、天堂寺、天中寺、狮子峰、旭日岩等景点零零落落地串了起来，此时在我的眼中，就像一串既酸且甜的野生山葡萄，每登达一个景点，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酸爽滋味，品尝过的人自然知道。小道两旁的竹林，十分茂密苍翠，但细细的山风依然从间隙中穿了过来，发出的“咻咻，咻咻”的声响，似乎在轻笑我们汗流浃背的窘迫模样。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一路走走停停，到达天堂寺便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要登狮子峰山顶，只能等下回赶早了。此时的太阳已经西偏，光芒削弱了一些，远远看去，只见那“狮子峰”顶起了蓝天，一堆一堆厚重的白云，有些吃力的挂在峰顶的树梢上，仿佛只要我们爬上山顶即可去采摘一朵。那回头俯视的狮子，就半隐在高低起落的树林之间，郁郁葱葱的树冠替代了它的圈圈鬃毛，在向导的指引下，我终于找到了那雄狮的眼睛，那野兽之王一双本该充满煞气与警惕的眼神里，在一片绿意摇曳中竟是一片祥和之气。这或许是归功于受山中寺庙常年佛音袅袅、香火缭绕所熏陶的缘故吧。

孤独通常与宁静同行，我想，我也需得向隐居者学习一二，时常到这样的山野林间来接收大自然气息的熏陶，到寺庙中晨钟暮鼓听梵音，以缓解常年画案前之劳形。毕竟“政入万山围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生活如登山，工作也如登山，当累了、烦了，我们也可以“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2024.08文蓉于平和

林间小道（油画）

作者：杨文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