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青山——缅怀父亲王永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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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爱玲口述　范建生执笔

　　

2015 年 2 月 5 日（农历腊月十七），我军优秀的军事工作者，原疆字 905、36917 部队的初 创奠基者和首任部队长，85 岁高龄的父亲王永贤因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走完他戎马倥偬、百 折不挠、无怨无悔的军旅生涯。

父亲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无私奉献的一生。也是重品养德、 家规严明、言传身教、慈威相兼的一生。在半个多世纪的革命征程中，他经历了解放战争、抗 美援朝、甘南剿匪、青藏平叛等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和维护世界和平、 保卫国家建设冲锋陷阵，一往无前。当中苏（联）战争一触即发、党和国家又一次紧急召唤之时， 他毅然放弃富庶中原优越的生活工作环境，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举家西迁奔赴新疆， 在边陲重镇博乐组织和领导了疆字 905 部队、36917 部队的筹建、创立、整编和发展壮大等重大 决策和各项工作，为巩固边防、保卫边疆和全面加快部队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 他忠诚于党、热爱人民、报效国家、献身国防、刚正做人、清廉为官、率先垂范、言传身教的高尚品德作为修身齐家的宝贵财富，激励着我们弘扬光大，代代传承。

15 岁参加革命，18 岁火线入党。一次次冲锋陷阵，一次次舍生忘死，一次次身负重伤，一 次次立功受奖，却从不炫鬻荣誉，从不居功自傲，甚至绝少谈及过往。直到病故后，抚拭他那 满身的伤疤，打开他那尘封的档案，父亲那些鲜为人知的传奇经历和卓著功勋方被全家和世人 知晓……

新疆兵团步兵第5团、新疆军区边防第7团首任团长，新疆军区守备第2师副师长、守备第3师师长、阿勒泰分区司令员王永贤

 投身革命　南征北战

胶东历史悠久，民风淳朴，英雄辈出。但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千百年间，这里却灾荒连年、 瘟疫频发、战乱不断，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炊烟欲绝。

1930 年 2 月 17 日（农历正月十九），父亲王永贤出生在山东省黄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没 有任何生产资料，一家人靠给人扛活打工维生。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 的沉重压迫，以及灾荒、战乱、瘟疫的交替肆虐，使父亲一家与千万劳苦大众一样生活在暗无 天日的水深火热之中。但眼光长远的爷爷奶奶，还是省吃俭用地送年幼的父亲走进私塾学堂识 文断字，并期盼他“如水长矣，永远贤良。”

1937 年 7 月 7 日，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从 1938 年后，日军集中精锐兵力对我解放区进行大 规模的扫荡，疯狂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造成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父亲一家与劳苦百姓们整天在忧心忡忡、惶恐不安中艰难度日。逃灾避难成为年幼的父亲最为 刻骨铭心的记忆，见证了日寇铁蹄下劳苦大众的深重灾难的同时，也深深埋下了对日本侵略者 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深仇大恨。

1945 年 8 月 14 日，经过中国军民历时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和美苏的联合打击，日本宣布 无条件投降。华北作为中国战略资源最为富集发达的地区和重要产粮区，又成为国共两党两军 争夺的焦点。国民党军队向共产党的中原解放区发起进攻，国共大规模内战全面爆发。

父亲的童年恰逢阶级仇、民族恨叠加交织的年代。与千千万万个劳苦大众共同翻身解放， 过上不受欺凌的幸福生活，成为他幼小心灵中最为执着的向往和追求。1945 年 10 月，为保卫中 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成果不被国民党反动派窃 取，年仅十五岁却已长得身高体壮的父亲，毅然 报名参军，在胶东北海军分区走进了共产党领导 的革命队伍，投身到人民解放战争的滚滚洪流。

1946 年 9 月，以南海军分区独立团及父亲 所在北海军分区独立团和胶东军区第 6 师第 9 团 为基础，组建成立胶东军区警备第 3 旅。

1947 年 2 月，父亲所在部队编入华东野战军第 9 纵队 第 27 师。先后参加了胶东保卫战、胶高追击战、莱阳保卫战、周村战役、潍县战役、济南战役、 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等百余场战斗。他不怕牺牲，勇往直前，浴血奋战，屡建战功。 特别是在著名的孟良崮围歼国民党王牌军张灵甫 74 师战役中，父亲所在部队担负最艰巨的抢占 孟良崮诸要点，迎头阻敌向北迂回的任务。父亲与战友们昼夜兼程，长途奔袭，先敌一步抢占 了主峰制高点，抗击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付出了重大牺牲，守住了阵地，用血的代价赢得了 战斗的胜利。随后挥师南下，飞渡长江，解放上海。1948 年 2 月，父亲在解放战争的生死考验 中火线加入中国共产党。

父亲生前常说：“是共产党把我从暗无天日、水深火热的危难中解救出来。此生最正确的选择， 就是跟着共产党参加解放军，走上革路。”为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终生，成为他矢志不移的 坚定信念。

解放战争中的王永贤（右一）

　　

 枪林弹雨　九死一生

解放初期，具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已属那个年代部队中的知识分子。凭借着精明强干、足智 多谋、过硬武艺和不怕牺牲，他很快由一名警卫员、通信员成长为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

1950 年 6 月 25 日，美国悍然出兵朝鲜，并把战火烧至鸭绿江畔，朝鲜战争爆发。

1950 年 10 月 8 日，应朝鲜政府请求，中共中央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迅速组成中国人 民志愿军入朝参战。

1950 年 11 月，军长彭德清，副军长詹大南率父亲所在第 27 军随第 9 兵团首批入朝参战。 父亲所在 81 师首先参加了第二次战役，在长津湖协同 80 师与美海军陆战队第 1 师和步兵第 7 师交战。在零下 30 摄氏度的严寒中浴血奋战，全歼曾获“北极熊团”称号的美 7 师 31 团以及 第 32 团第 1 营和师属第 57 炮兵营共 1 个加强团 4 000 余人，并缴获第 31 团团旗，创造抗美援 朝战争中我军以劣势装备全歼美军一个加强步兵团的范例。

由于作战勇猛，指挥果敢，1952 年 12 月，父亲被选送至石家庄步兵学校培养深造。1956 年 3 月毕业后分配至 54 军 134 师 402 团二营六连任政治指导员。

1959 年 3 月 10 日，西藏上层反动集团公开发动反革命武装叛乱。3 月 14 日，中央军委电 令 54 军 130 师及父亲所在 134 师开赴西藏参加平叛作战。

1959 年 4 月 7 日，401 团及父亲所在 402 团冲破敌之阻击，分别于温宗、曲水连夜渡过雅 鲁藏布江。迅速合围泽当，夹击围困我山南分工委达 74 天之久的 500 多叛乱分子。8 日 8 时， 向供坡热主峰发起攻击，全歼守敌。4 月 15 日，父亲所在 402 团由曲水渡江，在扫清贡嘎、白地、 浪卡子、打隆等地之敌后，由绒博分路向多宗开进。于 16 日至 18 日进行了多宗战斗，歼敌 141 名。此次战斗，父亲及战友们不怕疲劳，翻越海拔 6 400 米的马玉大山时，全团无一人掉队。至 4 月 26 日，全部封锁了山南通往国外的边境要道，捣毁了敌叛乱老巢。

为彻底肃清残敌，中央军委于 4 月 20 日电令山南参战部队就地转入清剿。经反复清剿，至 6 月中旬为止，全区 20 人以上之叛乱武装已基本就歼，各分队遂进一步分散到以班、排为单位， 单独进行活动。从而控制了更多的居民点、牧场和寺庙，切断了叛乱分子与各方的联系。至 10 月底止，先后争取来降叛乱分子 2 100 余人，占清剿中歼敌总数的 80%，加速了平叛斗争的胜利。 在发动群众的基础上协同地方实行了民主改革，建立了基层人民政权。这样，就从根本上平息 了山南地区的叛乱。

山南地区平叛斗争的伟大胜利，不仅加强了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并且进一步巩固了我国 西南边防，维护了我国领土主权的完整。1960 年 1 月，父亲任 54 军 134 师侦察连政治指导员。 1963 年2月，入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深造。1964 年8月，任134 师司令部侦察科副科长，1966 年3月， 任科长。1969 年 11 月，任 134 师 402 团副团长。1970 年 12 月，任 54 军 161 师 483 团团长。

小时候曾听母亲说父亲身上有多处战争年代留下的伤疤，但幼小的我们从未见过。生性耿 强的父亲也从未向我们吐露他战争年代出生入死的只言片语。只是在他年迈病重之际，我们为 其擦身护理时，才首次目睹了他脖子、腹部、大腿和胳膊上的多处伤痕。再三追问下，病弱中的父亲才告诉我们几件战场轶事，但具体时间地点和细节早已全然不清。

在抗美援朝战斗中，一次，父亲奉命抵近敌营前沿侦察。不料被一从身后扑来的美国鬼子 兵拦腰死死抱住，随后脖喉被卡。生死攸关之际，身强体壮的父亲猛地反转过身，双手拇指狠 狠抠进美国鬼子的眼窝直至其眼球破裂，被父一枪毙命。

在另一次战斗中，飞身翻越崇山峻岭的父亲被敌人射来的冷枪流弹击中左臂外侧，顿时血 流如注。战友们将其送至战地医院时，左臂已肿胀如柱，即将坏死。医生说只有截去左肢才能 保全性命。倔强的父亲闻听便心急如焚道：“双手就是性命！锯掉胳膊成了废人还怎的打仗？ 我宁失性命也不失胳膊！”在他的执意坚持下，经过医院精心救治，不久他竟然痊愈重返前线。 剿匪平叛战斗中多次遭敌埋伏又多次突出重围。至于门牙被打掉，额头右侧眉骨上方一块弹片 伴其一生已不足为奇。凭着勇猛顽强，父亲 8 次荣立战功，多次受奖，并先后荣获国家解放奖章、 国家胜利功勋荣誉章。所有这些，父亲极少给我们讲起，倒是常说：“自当年少小离家跟着共 产党打天下那天起，就没想过还能留住性命。战争残酷，能活下来很幸运了，身边多少战友都 没能看到今天祖国的富强啊 !”

　　1960年代初，134师英俊潇洒的侦察科副科长王永贤大尉

　　

 献身边防　魂铸天山

1969 年，随着中苏两国关系不断恶化，边境武装冲突持续升级，中央决定加强新疆生产建 设兵团军事力量配备，紧急组建兵团现役部队，为反侵略战争做好准备。

根据中央军委和武汉军区命令，新疆兵团农 5 师现役团由 54 军抽调得力干部负责组建。此 时，已任职 161 师（原 134 师）483 团团长正带队进驻郑州某国营工厂执行支左任务的父亲，是最后一个接到调疆任职通知的。后来得知，父亲之前的两个人选中，一人宁肯解甲也不赴疆； 另一人称病在身不便赴疆。而视军令如山的父亲没向组织提出任何个人困难及附带条件，表现 出一个共产党人时刻听从党召唤、哪里艰苦哪安家、打起背包就出发的崇高品格。

1970 年 12 月 27 日，母亲怀抱出生不久的弟弟，领着不满十岁的我和妹妹急匆匆地去商店 为每人购买了御寒棉衣后，便跟随父亲一行踏上了冰天雪地、戈壁无垠的漫漫西征之路。

抵达博乐后，面对一无经费，二无营房，三无装备的困难局面，父亲与团党委一班人不等不靠、 迎难而上、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开启了艰难创业之路。他们立足眼前，放眼长远，精心计划， 运筹帷幄。抓紧新兵和骨干的训练，形成部队架构；精心选育干部，铸牢骨干力量；强化使命教育， 稳定官兵思想；开展农业生产，实现丰衣足食；加快军营建设，改善基础设施；积极争取支持， 优化武器装备；立足防敌突袭，严格军事训练；震慑敌对势力，维护社会稳定；警卫重要目标， 保障要害安全。很快使新组建的 905 部队各项工作，走在了兵团各现役部队前列。他心系连队， 关爱官兵，经常深入基层调查研究，驻连蹲点，指导工作。起初，由于条件艰苦，无领导专用车辆， 父亲与其他团领导下基层、去连队完全靠步行，后来靠骑马。

1975 年初，随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体制被中央撤销，中央军委对原兵团现役部队与军区边 防部队进行了合并整编。面对边防管理的新形势、新任务、新困难和新课题，身为博尔塔拉军 分区新建边防团的首任团长，父亲又一门心思地投身到防区防务接管、边界一线勘察、边防力 量调整，边防设施建设、战备工事施工、武器装备提升、军事训练组织及边境地区管控的紧张 工作之中。各项工作多次受到上级的好评。与此同时，父亲与一同来自 54 军的团党委一班人， 把在长期的战火洗礼中形成的独具特色的“听党指挥、忠于人民、坚贞不渝的铁的信念，不怕 牺牲、敢于胜利、百折不挠的铁的意志，军民一致、官兵一致、牢不可破的铁的团结，令行禁止、 执纪严明、秋毫无犯的铁的纪律和勇猛顽强、英勇善战、所向无敌的铁的作风”等铁军精神带 至边疆部队，继承传续，发扬光大。1976 年，再次入军事学院学习。

1979 年初，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前夜，为防苏联策应突袭，中央军委决定扩编新疆守备部队。 父亲又先后被紧急调任守备 1 团团长、守备 2 师副师长、守备 3 师师长、阿勒泰军分区司令员。 每一次岗位调动便如同一次紧急集合，父亲都是闻令而动，迅疾出征且毫无怨言。以特有的使 命感、责任心和担当精神为北疆地区守备防务及边防部队现代化建设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夙 夜在公，直至 1986 年光荣离休。

1980年代初王永贤司令员（左）在阿勒泰边防一线

从苦难里走出，在战火下历练，于艰难中奋进，当盛世时隐退。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 平时期，无论是戎马疆场还是戍守边关，也无论是身处内地还是远赴西陲，坚定的理想信念和 丰富的人生阅历造就了父亲德高品重的昭人风范。

他信念坚定如磐，无论在生死关头，还是身处逆境，都百折不挠、无怨无悔，始终对党、对国家、 对人民无限忠诚。他党性原则坚强，具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和高度的政治敏锐性，经受住各种大 风大浪的考验。他坚决听党指挥，为党的事业赴汤蹈火，南征北战，奋斗不息，一往无前。

他智勇双全，具有职业军人特有的胆略和领导才能。他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无论多少艰 难险阻，总是千方百计完成任务。他胸怀全局，多谋善断，严谨细微，始终全面把握掌控部队 工作全局，确保重大工作部署万无一失。

他光明磊落，修身律己、品德高尚，始终保持共产党人的政治本色和优秀品质。数十年如 一日用共产党员和人民公仆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充分体现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思想境界、高风 亮节和价值追求。

他恪尽职守、勤于学习思考，密切联系基层，关心官兵疾苦。无论在什么领导岗位上，都 坚持深入基层、深入一线。

他兢兢业业工作，办事雷厉风行。他无私无畏、一身正气。注重人 格、气节和品德修养，淡泊名利，清正廉洁。对身边工作人员和子女家人严格要求，防微杜渐。

他始终保持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作风，平时生活简朴，外出轻车简从。 生于胶东，葬于边陲。梦萦乡关，魂铸天山。音容宛在，浩气长存。 埋骨何需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敬爱的父亲，您的英灵将与我们心中那不朽的 905 战 旗永远同在！

作者简介

王爱玲，原疆字 905 部队首任团长王永贤之女。1961 年 11 月出生，1970 年 12 月随父母赴疆戍边。1979 年 12 月入伍， 在解放军第十六医院任卫生员、护士。1994 年转业，在新疆 财苑股份有限公司任物业经理。2016 年 12 月退休。

范 建 生，1958 年 8 月 出 生，1975 年 11 月 参 加 工 作， 1976 年 12 月入伍。在 36917 部队江巴斯边防连任战士、班长、 团支部副书记。1980 年 12 月退伍，历任奎屯市邮电局工人、 秘书、办公室主任、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局长兼党委书记、 新疆邮政公司副总经理、新疆邮政速递物流公司总经理兼党 委书记、中国邮政集团公司高级资深经理。2018 年 9 月退休。

　　本文原载《铸建阿拉套山》刘克俭主编，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