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梦

远来

文：远来

图：网络

暑休，去浙北，于安吉余村觅一民宿住下。山脚下几处老房子，依山势而建，外面修旧如旧，里面装璜一新。推门进屋，房间并无吊顶，乃是人字型的椽顶，原色的木板。屋内的小轩窗，正对着几竿修竹，翠绿雅致，如框了一幅国画。阳台的落地窗正对着山坡，一色的树，碧色如新，自带清凉，煞是舒爽。

令人讶异的是，竟有一树的板栗，挂满了带刺的果，高高低低的，像是乡思乡愁的一部乐章，它们是跳跃起伏的音符，一点点撩动我的记忆。

板栗在我们老家不算什么水果，房前屋后很少有人种，多是在山脚下，或山坡上，无人管束，无须料理，他自虬枝龙鳞，树可参天。集体经济时代，分给我家的四棵板栗树在岭上的邱家门前，也是生产队里最大的几棵板栗树，远远望处，高耸入云，风一过，沙沙作响。

每年收获之时，父亲爬上树，用竹篙扑打，板栗球纷纷坠落。我和母亲先是远远避之，待扑打结束后，母亲戴着帆布手套拾取板栗球，我则使火钳，不一会便一箩筐，倒不是很重。回家堆在火炉房里，像座小山式的，占了半个房间，挺喜人的。

想吃了，就用砖头砸，瞅准了板栗球十字型的缝，巧用力，便能分开带刺的外壳，轻巧的取出板栗来。或者用脚踩，鞋底要厚，用劲要巧，一拧一蹬，板栗就出来了，这才是高手。也有的板栗球死硬死硬，非得用力砸不可，但板栗多半是伤着了。

板栗的刺是很厉害的，尤其是顶头的几根，又粗又硬，尖上泛着有些瘆人的黑，扎上必是生疼的。有一年村里打板栗，很多人都跑过去捡，我表哥被板栗球擦了一下，脸上像烙上了一个网球的图案，血淋淋的。嘴馋的人总是免不了要扎上刺的，得用缝衣针慢慢挑，疼得呲牙咧嘴过后，看到用针拨出来的那根刺，便觉得天下自此太平了。

若说刺厉害了，我也有值得夸耀的一面。因为自小习惯了光着脚到处跑，脚板皮被磨厚了，夏天的柏油路都敢踏上去走，所以自信能踩板栗球。光脚踏上去，先试试劲，发觉并无碍，便渐加大力气，使劲一拧，便开了，惊得小伙伴们目瞪口呆，佩服得紧。他们是穿鞋上山的宝贝，我是光脚爬山的孩子，所以老天才武装了我一双铁脚板。

分田到户后，我家的自留山上仅有一树板栗，我十分看重。春天看它开出长条型的花，车前草的穗子一般；夏天看它繁盛茂密的样子，毛毛球一天天长大，秋天看它长成了，便央求父亲带我去收；冬天看它坠了叶子，徒留一身的苍劲。这棵树结的板栗都是独子的，又圆又大。我们常见的是板栗都是三子的或两子的，边子饱满，中子风雅。所以，我为此炫耀过，也为此遐想过，炫耀它的独特和个大，遐想它是天选的优质品种，有着不一般的故事。

熟透了的板栗球会自动开裂，板栗就会掉落在地上。所以，逢上有板栗树的地方，先抬头望望，后在地上找找，草丛处，石窠旁，准能有所收获。对于那个贫瘠的年代来说，这就是乡野孩子的最大乐趣，不啻于寻宝。

较为惊险的一次是，我在爬树捡茶籽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一枝板栗球斜伸了过来，我试着往树梢处慢慢移动，试图去够它，不料脚下一滑，竟一头栽了下去。似有神灵庇佑，我竟然双膝倒挂在了油茶树的一根树枝上。看着背篓在头底下一晃一晃的，感觉到生命也是这般悬乎乎的。有幸躲过这一劫，板栗便成了最坚实的记忆之一。

爷爷喜欢在春雨过后去捡菌子，枞树菌，茶树菌，我都很熟悉。唯独对那红红的板栗菌不熟悉。板栗菌的个头不大，红色的伞盖，颜值倒是挺高的，也很希罕。爷爷捡来后都拿到街上卖了，至于味道嘛，自然是鲜嫩得很，放点肉丝做成菌汤，足以让我涶涎经年。

板栗生吃，有不同的吃法。一是嫩板栗，白色的皮，好剥，脆嫩，多汁，津甜。二是老板栗，褐色的皮，难剥，尤其是那一层毛毛，费劲得很，果肉结实，越嚼越甜。三是风干着吃，用网兜将板栗放到通风处，七天左右便好了，外壳松动，毛皮分离，很轻松就剥开了，肉质虽紧缩了，味道却更加香甜脆爽。

炒板栗，香。糖炒板栗，更香，早已穿街越巷，卖得很火。蒸板栗，糯。板栗炖鸡，香糯可口，鸡汁入味，更是相得益彰，美味可口。平时馋肉的我，竟也抢着捞板栗了，那种粉糯的香甜令我回味至今。

离开民宿的那一天，我们在取得主人同意后，用竹枝勾了一枝板栗下来，连上叶，带上车。回到家，装在果篮里，绿叶包裹着带刺的板栗球，泛着绿绿的光，娴静得很。是夜，有梦，在栗子树下，我逢到了久违的亲朋故交，捡着板栗，操着乡音……原来回忆不及半梦，梦里无尽阑珊，而回忆却太多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