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桃花源记

空谷闲云

新桃花源记 一一闲云散语（74） 孔令贤 8月24日，处暑刚过，天气晴好，趁兴趋车百余里，赴刀把口。 县东隅的龙岩大峡谷，从丁峪口至里沙窑，承继太行山古断裂带之余威，刀劈斧削，风雨剥蚀，如屏似堞，若断还连，丁峪河蜿蜒其间潺潺流淌，巍巍然三十里山水画廊。今夏洪水冲断山间公路，河滩凹凸不平，行走颇艰，却禁锢不住欣赏青山绿水的心情。峡谷将尽时，于三教河村折东，一入垭口，豁然开朗。群山环绕，别有洞天。 峡谷间小盆地，不足百户人家蜗居于兹。坡梁参差，田舍俨然，于万绿丛中点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耕作男女多冀省装扮。 县境内从黄沙岭至马岭的38公里北齐长城，分割冀晋两重天，至今于村东北的虎寨岭残存有遗迹。向东直下幽深峡谷，可达河北赞皇县虎寨口村。村北走林间小路，经漆背峪，能到赞皇羊栏沟。南行直通赞皇野狐泉。 　　两百多年前，来自河北的贫苦农民，爬山越涧，逃荒避难至此，开荒拓土，繁衍生息，渐成村落。垭口似锁钥，保护着村庄，也封闭着人群。好长时间，村人“不知有汉，无论晋魏”。 好一个现代版桃花源！ 上图：张老太故居 　　谷底一户人家，由冀而晋百年。世事沧桑，当年的石板陋屋早已换作砖瓦四合院。下车伊始便欲会故人，却见大门紧锁，欲进不成。 门前空地，一男子骑在摩托车上，悠闲地扒拉手机。车斗放着扫帚、畚箕之类家具，一看就是近年按规定配备的乡村保洁员。 “张继山还在这里住吗？” 继山是房舍老主人张老太的小儿子。八年前造访，承蒙他在这里热情接待。其时老太已逝半世纪，仅他留守老屋。严重脑梗，不到七十便双拐不离身。见我们到来，滔滔不绝地说道父亲的生前身后，村庄的前世今生。临别，应邀在留言册留墨，一吐心曲：英雄精神永驻。 　　“继山去世好几年了。”那人话音未飘远，一个后生突兀出现，“你问他吧。” 年轻人是老太女儿美妮的儿子，姓丁。据他说，老太共六个子女。儿子成山、继山，女儿美妮，均已去世。离休的大儿子创山，与女儿兰英、继英都在太原居住。 听罢，站立良久，惆怅莫名。 上图：张老太故居庭院 上图：太行劳动模范张老太 　　故人去矣，故事犹存。 来自河北省赞皇县东沟村的贫苦农民张老太，1924年跟随家人逃难到刀把口时，才17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面对荒山野岭穷山沟，身处缺吃少穿难民窝，却无能为力，不得不走前辈走过的路，听天由命，随遇而安，苦打苦熬，不足为外人道。倒是缘于村庄天然的封闭，人迹罕至，免却多少匪患兵燹，生活安稳自在。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刀把口成为太行抗日根据地的大后方，共产党阳光照进封闭的桃花源，张老太不安分了，先是受救亡图存宣传启发，担任三教河编村抗日自卫队长，并加入共产党。后任编村农会主席，政治主任（党支部书记）。 1943年，创建昔阳县首个互助组，刀把口成为太行区“’组织起来’’劳武结合’’耕二余一’”模范村。翌年，在山西黎城县南委泉村召开太行区第一届群英会，37岁的张老太被评为一级劳动英雄，第一次走出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世人才知道，大峡谷深处有个村庄，叫刀把口。 1946年，昔阳县政府授予张老太“劳动楷模”光荣牌匾。出席太行区第二届群英会，继续被授予一等劳动英雄。 新中国成立后，老模范不忘初心，继续奋斗，带领村庄走出全面发展农林牧的山区致富之路，被评为山西省一等劳动模范，和全国劳动模范。1951年，出席国庆两周年招待会和国庆观礼，受到毛泽东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1957年，刀把口以户均万贯家产的成就，成为全县首富村，张老太赴北京出席全国农业劳动模范代表大会，再次接受毛主席等的接见。 上世纪五十年代，刀把口和白羊峪、大寨，被誉为“昔阳三枝花”。 刀把口从此不再为一村独有，借壳上市，荣升为一个乡村联合体的地标，驻地丁峪村的公社（乡），竟冠以刀把口的芳名。 英雄之家，英雄辈出。张创山，早年参加人民解放军，战功卓著。成山、美妮，则继老太之后，先后担任党支部书记，完成乃父未尽事业，将生命奉献给故乡。 上图：故乡陈列的部分图片 上图：作者（右）与游客交流心得。 上图：参观张老太故居的人们。 　　那天，终于走进张老太故居。过街门楼连着的走廊，熟悉的四合院俨然目前。硕大的西房雕梁画栋，屋檐下，赫然醒目的牌匾，历经近八十载风雨，字迹清晰如初：“劳动楷模昔阳县政府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月一日”。 西屋陈列的展品琳琅满目，丰富多彩，似乎在告诉人们，桃花源也有不臣服命运、勇于奋斗、敢于争先者，穷山沟何以飞出金凤凰！ 穿过岁月的河流，一股英雄气于天地间纵横驰骋。 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在这个四合院近距离接触张老太。高大的身躯，挺直的腰板，满脸皱纹里藏着沧桑，乍看，谁会想到老汉已逾花甲！端坐在土炕上，三尺长的旱烟袋伸至门后的柴火灶，嗤嗤两口便烟雾缭绕。灶台上熬煮着的招待客人的山里农家饭——豆角、玉茭馇、黄豆馇、核桃仁、卧瓜、红薯的混合饭。 饭香中，烟雾里，听他讲述往事，才知道，在我们眼前的深山里，1939年夏，日本侵略军曾突袭设在刀把口的八路军兵工厂。身为农会主席、、自卫队长，张老太组织群众坚壁清野，未及撤退便落入敌手。为使撤离的乡亲到达安全地带，他镇定自若，巧妙周旋，引着敌军在虎寨岭深山里到处乱转，并利用熟悉的地形乘机逃脱，弄得敌人晕头转向，不知归路，突袭以失败告终……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惟留刀把口。 时间从眼前匆匆走过，眼前于记忆深处徘徊。 依然山环水绕，碧绿丛生。村庄极静谧，故居前一树果实随风飘落，遍地金黄。远处山坳，羊儿在吃草。秋阳照耀，白似棉团，黑如缎匹。村前的农家饭店，旗幌在风中摇曳。 旖旎风光只在山中，云深不知处。 甚至，刀把口失却了称之为村的资质，沦为孔氏乡三教河村的附属。 上图：柴火小院在画中 　　唯有张老太故居北，一处别具风情的农家小院在招徕游客，平添人间烟火气。 门庭，四合院，一方蓝天映衬着云霭远岚。农舍，农具，花卉，有秩序地布置在庭院。绿树荫掩，曲径通幽，各种天然造型石恰如其分地呈现。浓荫深处极神秘，人莫敢入的样子。一面墙壁上，手书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挥洒自如：“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农家乐，集旅游度假、休闲康养、文创基地于一体，占尽桃花源天地人之利。 上图：在柴火小院举办的研讨会（上）；作者在研讨会发言（下） 上图：大寨书记郭凤莲（右3）在柴火小院作客 上图：柴火小院创办者石永峰（左），与郭凤莲在一起。 　　新时代赋予当代人智慧胆识。 石永峰，一个在阳泉工作的榆社人，看中这里山清水秀、清静优雅的桃花源特色，也欣赏此地人文历史丰厚的红色资源，巧妙利用其岳父张保英的旧宅院，开办柴火小院。 我问他和张老太有什么关系？ 小伙子略加思索，“我们叫二爷爷呢。”原来，张保英是张老太侄子。 时代不同隔代人，同一空间续辉煌。 上图：李健伟（左）在集邮展上。右为原山西省审计厅长魏德卿。 李健伟大寨题材邮展（部分）。 　　柴火小院正举办大寨题材邮票展。琳琅满目、花色众多的邮品，将人们带回大寨的创业岁月，与同为艰苦创业典型的刀把口，山水和鸣，相映成趣。 收藏家李建伟，以满腔热忱、半辈艰辛，不吝破费家财，不惜千辛万苦，收藏大寨藏品，无偿为社会服务，其功至伟。 　　午间，农家饭菜上桌。玉茭、卧瓜、山药蛋，清纯可口。拉面、饸饹、抿圪斗，喷香扑鼻。徜徉山水间，放松心境，尽情享受大自然的赐予，其乐也甚焉。 一条交通大动脉，自晋中榆次通往河北的高速公路正在山外紧张施工。刀把口即是山西境内最后一站。 憧憬着桃花源奔赴华北平原的一天，踏上归途仍在想，乡村振兴纳入国家发展快车道，任重而道远。 作者：孔令贤，山西昔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创作出版《大寨沧桑》《超越昨天的辉煌》《回望昨夜星》《漫话大寨文化》《孔令贤散文选集》《守望树》《难民村的时代脚印》等10部文学作品。曾获赵树理文学奖等奖项，有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