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烦恼

天天

　　小时候，父亲常告诫我：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浪费，哪怕是一分钱！1978年，我终于感受到了这句话前半句的威力。那一年，差点改变我人生轨迹和命运的一块钱，正是因为父亲的珍惜和不舍，也是他践行这句话后半句的行为，让当时的我几乎感觉到了走投无路。今天，偶然翻看老照片时，想起了照片背后的那些故事，思绪慢慢地聚焦成一束光，于是，在记忆的大屏幕上投出了五个字：成长的烦恼。

　　帖在准考证上的一张一寸照片，时隔十余年取下来时已经破旧不堪，放在笔记本里又夹了十余年，用扫描仪扫到电脑里，成为电子版后停止了继续变旧的过程。又过了十余年，启动PS修复，随着十余年里软件性能的不断提升和修复技术的提高，这张照片终于又崭新如初了。

准考证上的照片（修复前、后）

　 这张照片，与1978年的一块钱又有什么关系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小时候，东北的家里有炕，炕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总会想些幼稚而无解的问题，比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我，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大镜子的两旁，挂着两个相框，相框里错落有致地镶着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我时常会盯着一张我三岁时拍的五寸照片，虽然这张照片里没有我，但却留给我一段深刻的记忆。去拍这张照片的那天，父母带着姥姥和二姐出门，把我托付给了房后的李大娘，那天我拼了命地哭闹，想跟着一起去。

也许是因为那天没能跟着一起去的委屈，或者是自我意识的觉醒，每看到这张照片时，这段经历会反复地在大脑里回放，所以，不但没有被流水般的岁月冲淡，反而得到了不断的强化。现在想来，不带我去是非常合理的决定，因为那时候我还太小，从偏僻的家里到遥远的市区照相馆，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如果带着三岁的我去，不是背着就得抱着，姥姥年纪又大，一路上扶老携幼，肯定会非常的不便。

3岁时没有我的那张照片

（父母、姥姥和二姐）

　 1977年春节，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侯，从内蒙古的二姑家来了两个哥哥，住了差不多半个月后准备返回时，二姑家的徐二哥提议和我们家四兄弟去照相馆合个影，我问是不是也带我去，徐二哥回答我说：“你当然要去了，否则怎么叫合影呢？”我高兴极了，赶紧换好了过年时的新衣服。当我对着镜子梳头时，从镜子里看到父亲走过来，他问我说：“你换衣服干什么？又没说让你去！”这句话真如一盆冰水，浇得我浑身拔凉，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跑到外面，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过了好一阵子，徐二哥才找到我，说道：“大舅是在和你开玩笑呢，你爸爸怎么会不让你去？快点，跟我们一起走吧。”那天拍的照片，我的眼睛肿肿的，目光也是呆呆的。

1977年春节时的合影

　　转眼，时间来到了1978年。

　　那一年，我考入了本溪市的省重点中学。但在考试前，却因一件小事而险些没能参加这次重要的考试。还是因为照片，因为报考需要一张一寸的照片，而去照相馆拍照片，需要一块钱。

那天中午我放学时母亲还没下班，父亲的工作因为是"三班倒"正好在家。我向父亲要一块钱，并说明了用钱的理由，但出乎意料，我得到的回答是：“哪来的一块钱，没有！”然后还加了一句：“就你那样的还能考上重点中学？”听了这句话，我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重创，自信心也受到了打击，尽管已经认真地准备了一年多，但还是下了狠心，决定不报考了。

过几天，班主任找我要照片时，我说不报了，老师用诧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但也没追问是为什么。下课时有几个同学来问我，我把原因说了一遍，有个叫冬子的同学说：“一块钱，我们几个同学帮你凑一下吧。”但我拒绝了。

过两天，教导处主任拿着填好的报名表来找我要照片时，我问她可不可以不要照片也能报名，她瞟了我一眼，说道：“当然不行！”说完，已转身离开的她似乎意识到了我的难言之隐，回头又说了一句："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不能这么儿戏对待哟？"

教导主任的话促动了我，放学回家后，我向母亲说明了原委，母亲给了我一块钱，我去照相馆拍了照片。但是到了报名的截止日期，我还没拿到照片。记得那天早晨我刚到学校，班主任知道我没带照片来，就急切地对我说，你今天不用上课了，要想方设法拿到你的照片，下午三点钟就要上报到区教育局了，再晚就没机会了。

　　于是，我开始了那天的长途"奔袭"。先是跑到照相馆，工作人员告诉我要先交了加急费，第二天才能冲印出来。听了这句话，我心急如焚地跑到了母亲工作的五金厂，母亲给了我加急费，赶巧，五金厂里还有母亲的同事认识照像馆的人，托他写了张"加急"字条。那天下午，我凭着那张字条终于拿到了照片，并在最后一刻赶回学校，报上了名。那天真像跑了一趟马拉松，我的腿疼了好几天。

　　上小学时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叫华杰，课余时间我常到他家里玩。他妈妈华婶特别喜欢我，说我是个四方大脸的“蔫巴淘”，将来一定有出息。后来，当华婶听到我报考重点中学时的艰难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唉，你爸爸也不容易，作为一个老工人，每个月几十块的工资要养活你们家九口人，需要的花费太多了。以后你再遇到什么难事儿，可以直接来找你华婶。

我与华杰的合影

　　我父亲没读过书，从小吃过很多苦，一生节俭，从来不错花一分钱，干活累得嗓子直冒烟，都舍不得买瓶汽水喝。他可能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价值，就是上班、挣钱、养家，他体会不到读书对于人生的价值。1983年我考上大学以后，曾几次问过父亲，那次为什么不给我一块钱，他总是笑笑，然后又摇摇头说：“哪有的事。”父亲到了晚年很慈祥也很可爱，经常给我讲他小时候吃苦的故事。

　　有人可能会问，这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心里还有抱怨呢？要说从来没有，不是心里话。但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抱怨的成分越来越小，而理解的成分越来越大。

试想，如果40多年前，我报上了名但没有考中，这些记忆最多会像一波拍击在沙滩上的海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说，记忆是有偏向的，总是偏向有利于自己的前因后果。

另外，一个人是否被喜欢、受信任，也主要是取决于自己的机缘和努力。而人生中受一点挫折，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很可能成为一种砥砺前行的动力，终究还是一件好事。

上世纪90年代，父母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