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浙西乡镇纪事》之二</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以财政员的身份进入了乡镇财政所。那时,财政体制分中央、县、乡三个等级,当然我是属于最底层的乡级财政,业务归县财政局管辖。简单说,就是一个乡镇的账房先生,听起来还算高大上,隔壁老王就羡慕的眼红,因为他有个比我大的儿子还在家待业。</p> <p class="ql-block"> 承蒙祖萌庇佑,跳出农门,自己也觉得庆幸。说实在,往上推五代,家族里还从未出过一个像样当官的,现在我当乡干部了,大小也算是个官,着实让族里的老少爷们高兴了好一阵子。于是,谨遵父母的殷殷期望:“眼光看远点,为人诚实点,做事踏实点”的“三点”原则诤言,高高兴兴地赴任去了。</p> <p class="ql-block"> 其实,工作并非想象中的如意,所在的乡政府条件非常艰苦。处在山岗上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东西二排平屋,每室隔成两间,前室办公,后室寝卧;南侧一幢粗糙的三层家属楼,分配给居家带口的十二户干部;北侧一幢两层小楼是广播室、电话总机和食堂用;十来棵碗口粗的水杉树,一口水井,就是陪伴全乡二十来个干部生活、起居、工作的全部。</p> <p class="ql-block"> 乡政府不仅硬件设施落后,财政收入也是差强人意。综合经济实力连续几年排徊在全县45个乡镇的末尾,整个乡政府的家底,可用资金人民币不足3000元。为保障日常工作的正常运行,书记、乡长变戏法一样向上级部门积极争取资金,常常被同行们戏称为丐帮帮主。</p> <p class="ql-block"> 要想改变乡政府财政困难的现状,等、靠、要总不是办法,“开源节流”才是必经之路。原来的农办、工办、民政办、综合办,土管所、规划站。。。七办八所收支自负,财务管理处于一盘散沙状态。自从财政所成立,组织机构健全,财务统一管理,明确了“乡长一支笔,会计一本账,出纳一个包”,从节流层面,走上了乡镇财政规范化管理的改革。</p> <p class="ql-block"> 成立“农技管理服务站”是乡财政开源的一项重要举措。乡政府的各种大小钱包合并之后,特别保留了服务站的独立核算资格。经县工商局注册,合法挂牌,开展各项农业技术推广、指导和农资经营活动。</p> <p class="ql-block"> 站长是个剥了皮会跳的主,手下个个是能人。因为实行“自主经营,年定目标,超额留用”政策激励,创收办法层出不穷,生意覆盖到全乡的每一个角落,大到一台大型农机,中到一个猪仔,小到一粒种子,凡是涉及“三农”,农民需要什么,他们提供什么,无所不包。</p> <p class="ql-block"> 一帮人干得欢心鼓舞,事业可谓蒸蒸日上之时,出了件意想不到的大事件。小仙是隔壁镇嫁过来的蚕桑指导员,对娘家养蚕情况了如指掌,那一年,蚕桑丰产,凭着职业敏感,她嗅到了商机。经站长同意,指派小黄和小仙一起上门收购,小仙负责验货过称,小黄记账付钱。两人起了个大早,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眼看鼓鼓的钱包“弹尽粮绝”,白花花的蚕茧堆积如山,蚕农个个喜笑颜开。</p> <p class="ql-block"> 正当他们哼着小曲,迎着晚霞,满载于归的时候,被前方五六顶大盖帽拦住了去路。不分青红皂白,“咔、嚓”一声,两人各戴上一副锃亮的“手镯”。连人带货被这帮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一骑绝尘“绑架”了去。</p> <p class="ql-block">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被带到了隔壁镇上的一家工商所,不由分说,铐在了办公室的铁窗上,大盖帽们留下一个看守,落下大门的铁锁,自顾饭店庆祝去了。</p> <p class="ql-block"> 原来,他们俩被当作不法奸商查办了。事已至此,夜幕降临,已过了平时食堂晚饭用餐的时间,小仙担心起放学回家的儿子,好歹用眼泪说通了看守,准许她用一下桌子上的电话。电话是直接打到乡长那里的,听到乡长熟悉的应答声,小仙说明原委,委屈的哭了。消息不径而走,站长也回想起了这么一档子事,一时哄动了整个乡政府院子。</p> <p class="ql-block"> 那时,除本地的乡干部之外,大家都以乡为家,乡党委徐书记也不例外。在那个缺少娱乐活动的年代,下棋是最聚人气的,他经常在晚饭后和干部下棋取乐,上下打成一片。特别对干部的生活、工作关爱有加,经常把下属比作自己的子女,一样看待。村支部书记小林工作很有魂力,就是沾有小赌赌的坏毛病,让徐书记很不省心。赌博是件不光彩的事,何况他三十出头,还单身,且名声传出去,也有损形象。这不,又撞到派出所的枪口上,幸亏他长的瘦小机灵又跑得快,闪电般躲进了徐书记的房间里,央求书记出面保全,并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徐书记心一软,认为这小子学乖了,于是对尾追而来的派出所所长亮明态度:“我的子女我自己教,今天,小林犯了错,作为一乡之主,恳请网开一面,给我一次自己调教的机会,如果再不思悔改,被你抓到现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所长很明事理,事情也就这样摆平了。</p><p class="ql-block"> 徐书记军人出身,说话一个吐沫一个钉,说一不二;做事公平公正,敢作敢当,雷厉风行,在当地干部群众中留下很好的口碑。</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饭后,徐书记照例摆开棋局。当了解小仙和小黄被抓的情况之后,气的暴跳如雷,推开对垒中的棋盘,迅速召集在乡的所有干部,分剩两台拖拉机,一面联系县工商局的局长,数落他的手下;一面气哄哄地跳上那辆老爷吉普,亲自带队,火急火燎地赶往工商所“救人”。</p> <p class="ql-block"> 不一刻,一群人赶到了工商所。大门依然紧锁,绰号“日本佬”的机手,挥舞着拖拉机摇把,手起把落,愤怒地砸烂了“铁将军”。</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仙在哪?”徐书记高声喊道。</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书记。。。”众人寻声而去。</p><p class="ql-block"> 看守见势不妙,飞也似的翻墙溜走了。一个叫“烂料”的联防队员,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小仙小黄手上的镣铐。徐书记一边安抚一边拨通了局长电话,慢条斯理地说:“局长大人,你的人无故扣了我的人,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的人带走的”。</p><p class="ql-block"> “使不得,使不得,书记你息怒,我马上就到,你等我一下,大水冲了龙王庙了”。</p><p class="ql-block"> “你好好息着,人——我是一定要带一个走的”。书记一面恐吓,一面露出胜利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半小时过去,大盖帽早已消声匿迹,不知所踪。夜已深,小镇上空的嘈杂声已恢复了平静。估计局长从县城赶到时,书记“救人”得手,早已休息了。</p> <p class="ql-block"> 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一方合法经营有理,另一方不明就里铐人理亏,何况僭越了公安的职责,成了众矢之的,受到了来自各方的谴责。作为一家之长,徐书记咽不下这口气,事情得弄个是非曲直,对小仙小黄有个交代,对干部群众也有个说法。</p> <p class="ql-block"> 后来,在县领导的干预下,两家兄弟单位握手言和,工商所派出两名参与事件的菜鸟,在全乡的干部大会上作了深刻检讨;小仙和小黄各自领到了一份赔礼和道歉;那一车即将破茧成蝶的蚕茧也有了归属,被县供销社收购去了。再后来,随着乡镇机构改革的深入,农技管理服务站的经营模式,仅仅昙花一现,便匆匆退出了历史舞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