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地主·车把式·八级泥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潏水之尾西岸边的一个村子。</p><p class="ql-block">村子一条街人都姓刘,却不叫刘家庄而叫坊村,起因是本来的确叫刘家庄,但本地人把刘家庄天长日久转音成刘坊,再日久,人们干脆省了刘字直接叫坊,也就变成了现在的坊村。</p><p class="ql-block">[图片]</p><p class="ql-block">一条街人都姓刘,但基本分为三段。最西头对面10户高房大屋,整整齐齐,门口石狮子门墩,中间一户门前两棵巨大的古槐,起码有几百年树龄了,也似乎无言地诉说着这个家族的源远流长。门内雕花照壁,青砖铺地。这是一大本家。街中间对门二三十户,是另外两大刘姓杂处,大体座南面北是一本家,坐北面南是一本家。街东头临河岸,南北对面有十几户是又一刘姓本家。</p><p class="ql-block">西头10户刘家跟中间座南面北刘家是出了五服的本家,但临解放,经济状况差距较大,从房屋、土地、家财等,西头10家明显富裕,所以划成分时都被划为地主富农,中间刘家则都是少地破屋,所以都是贫农。</p><p class="ql-block">西头10户地主富农,但也不是一般齐。其中座南面北的由西往东最后一家,明显的与其它有较大差距。虽然庄基一样,但不像其他都是四合头大院,而是三合头院子,少了后面上房。房子有些破旧,有些低矮,少许多装饰。进了院子,也是一幅破财相,凌乱,脏污,灰尘遍布。这一院,住着德华、德让、德发三兄弟,其中德华是兄长独子,德让、德发为弟弟两个儿子。在上辈人走后,堂弟兄三人居住大院。德华分得街房一间,东厦房两间,德让、德发分得街房一间,西厦房两间。另有一间街房作为门道和磨坊公用。</p><p class="ql-block">[图片]</p><p class="ql-block">其实在坊村,所谓的地主富农都是村里最勤劳聪明能干下苦的人,经过几代努力积累,置下一些地,盖了较好的房,平常日子比村里人好点,能吃饱穿暖。坊村有民谣:睦昌三家子,蒸馍蘸的油辣子。说的就是村西头10家,他们是原来三兄弟繁衍而来,堂号睦昌,取和睦昌盛之意。唉,勤劳吃苦勤俭持家能吃个蒸馍蘸油辣子就落了个地主富农,可想当时其他那些贫下中农生活是个什么样。</p><p class="ql-block">这些第二代的地主富农,不但都是很好的庄稼把式,而且也是后来生产队的各种能工巧匠,如木匠、瓦匠、修理农具、修理机械、厨师等,以及后来的第三代更是众多的各种手艺人,在开放后有许多人都能够领队在外面承包工程、开办木工厂、开办机加工厂、开公司、经营小超市等,与他们祖上一样,基本代表了当时农村的先进生产力,并且很快就发家致富了。相比于其他村民。他们的生活水平要明显高一些,用村里人的说法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富裕的还是富裕的,贫穷的还是贫穷的。</p><p class="ql-block">十个指头有长短,长的当然是开放后日子又过好了的那些地主富农第二代第三代,短的说的就是德华、德让、德发堂兄弟。</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那一个人遗传出了差错,与其他同门相比,“德”家兄弟从上一代开始,从勤劳、聪明、节俭、持家方面都差一个档次,所以院落、房子、土地、日子就明显的有了差距。进了他们院子,凌乱灰暗,所有东西都没精打采,一眼看去连后院的树都歪七扭八,半死不活,一幅败落相。</p><p class="ql-block">不知道他们父辈是个啥样子了。德华小矮个,眉眼含混,木讷不清。好在家有房子土地,解放前咋也是大户,所以成了家。解放后虽然当了地主,但也因为老实无能,每天在生产队劳动,倒也过得虽然艰难却安稳日子,也就有了后来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都默默无闻地长大,默默无闻地成家、嫁人,默默无闻地生儿育女,总算把香火延续了下来。</p><p class="ql-block">都是一个爷,德华堂弟德让和德发,也许是母系带来了基因变化,与德华相比,却犹如巨人一样。德让有一米八的个子,方头大耳,宽阔肩膀,壮实身躯,粗腿粗胳膊,整个就是一个张飞再世。</p><p class="ql-block">因为父母早亡,德让到了成婚年龄,一来没有父母张罗,而来成分又大,三来家里除了吃饭的破碗再也没有值钱的家当,所以几年都没有人给提亲。就这样,一晃三十多岁了,也就死了成家的心,依然跟兄弟德发一个屋子住着,依然两条光棍四条腿,干棒对干棒。</p><p class="ql-block">因为力气大,德让在生产队一直做赶车、犁地、碾场等需要使唤牲口的活路。尤其赶车,需要把高大的骡子马制服,才能套进车里,一般人还都比较害怕。而德让个大有劲,即使生猛硬拽,也能降服牲口。当然,这也是德让的长处。</p><p class="ql-block">德让赶车,要是去公社交个公粮,或者去外地拉个村里趸买的苇荻,去做装卸工的人谁都想坐车,就得巴结德让,这时就是德让最为得意的时候,俨然一副车大爷的拽像。除了拿做一番外,说几句平时不敢说的歪话,常常还会把鞭子时不时地打个响花,哼上几句听不出调儿的秦腔呢。</p><p class="ql-block">生产队解体后,德让没有了擅长的事,自己种地又不精心,比生产队时还缺吃的。不几年,还不到六十的人,就瘦的只剩一副大骨架,很快就倒下了。好在家族子侄众多,也算热热闹闹地给埋在河岸上的集体坟地里,如一根草,走完了很不着调的春夏秋冬。</p><p class="ql-block">跟哥哥德让比起来,弟弟德发更是“庞大”。一米九的个头,虎背熊腰,大头,大脚,大手,长胳膊长腿。如果德让像张飞的体量,则德发就是一个金刚块头。弟兄两个,若站立在门口两侧,说是秦琼敬德也是十分确切。说实在的,他们虽然身躯庞大,但其实性格倒是不但不粗糙,还有些与体量不相称的“腼腆”。面目虽然长的夸张,却显示出十分老实厚道甚至带些痴愚的面相,一看就是实诚人。</p><p class="ql-block">德发只有一膀子力气,即不敢使唤牲口,也不会那些需要力气却也有点技术含量的如打胡基等,所以德发只能做一般的活,英雄无用武之地,有些浪费了力气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村里人盖房,请了德发帮忙,看他力气大,其他事做不了,就安排他和泥,没想德发却把泥和的十分筋道柔软干稀适合麦笕均匀,抹起墙来易粘、易匀、易平、易光,大获泥匠称赞,一下子和泥名声鹊起,成就了一方诸侯。</p><p class="ql-block">和泥就是和给墙抹面的麦笕泥。把一堆黄土刨个坑,倒上水,让水慢慢地渗进土里,把土泡成泥,再撒上用铡刀铡成两寸长的麦笕和均匀,就是麦笕泥。这活儿看似简单,但盖房需要很多麦笕泥,要把其和好,确是不容易的事。</p><p class="ql-block">德发和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在水充分渗透黄土撒上麦笕后,就脱掉鞋,用两只像搅拌机一样巨大的脚把麦笕完全踩进泥里,再不停地把全部泥踩很多遍,使其充分混合。然后,用铁耙反复耙几遍,再用铁锨翻几遍,这样一番操作下来,麦笕泥就完全如软面一样又软又韧,最适合抹墙。当然,这一套操作,却是一般人很难独立完成的,而德发力大如牛,能轻而易举做到。</p><p class="ql-block">德发有了和泥绝技,村里人盖房请人帮忙时都会请他和泥,以至于后来他的那些本家侄子们许多在外承包给人盖房及其它工程,只要有和泥的事,都会首先叫他。那时候工人最高等级是八级工,所以他的那些侄子们称他为“八级泥工”。这样不但吃饱了肚子,也还能挣几个小钱。</p><p class="ql-block">比他哥强的是,德发结过一次婚。</p><p class="ql-block">有人给介绍了个西安城里的女子,也没见过面,他就答应了。因为跟他哥一样,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所谓“饥不择食”,光棍的难熬,不是光棍体会不到。</p><p class="ql-block">结婚日子,人们终于看到了德发娶的媳妇,原来是一个也就一米多些的又黑又丑又瘦小的女子,据说是实在嫁不出去,只能给在乡下找个人家。</p><p class="ql-block">大概也就是一两个月后,这个女子就回去不来了。有人问德发咋回事,德发不好意思地说女子有问题。后来私下有人说,虽然也一起住了几十天,但德发跟女子并没有成功圆房,因为女子是个石女。</p><p class="ql-block">虽然娶了媳妇,德发也还是个光棍。</p><p class="ql-block">步他哥后尘,在他哥死后没几年,德发庞大的身躯也因为吃喝成问题倒下了,走完了不长而又寡淡的一生。他的死去,表明一个大家族的这一支彻底断根。</p><p class="ql-block">他们居住过的房子早已倒塌,断垣残壁被风雨剥蚀多年与土地融为一体,荒草满院,人的痕迹已消失了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 2024.8.2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