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会委员，——人间故事

山水之间

“工会委员”，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当的第一个“官儿”。

一九七一年九月八日，我结束了农村的插队生涯，被招入沈铁工程总队工作，经历“新工连”三个多月的集体劳动锻炼，分配到沈东施工机械厂，定职为学徒工，学习车工。

当车工还是当别的啥工，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上下班耗时过长，感觉有点儿麻烦。我家住在苏区，工作单位在沈东，需乘火车通勤，而且中途在沈城站还要倒一次火车。这样一来，上下班途中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不仅于此，通勤火车人多拥挤不堪，上下班过程比工作还要累。

在岗前培训期间，厂人事部门负责调配工作的干事找到我，跟我说有个调转工作的机会，线桥二段检修所一位邹姓车工欲调来施工机械厂，单位虽然需要，但定编解决不了，考虑到我家住在苏区，线桥二段检修所也在苏区，于是，征询我是否愿意对调，如果愿意，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我一听，这真是天赐良机，焉有不同意之理，毫不犹豫立即满口答应。

一九七二年一月，我持调令和转勤待遇通知书到线桥二段检修所报到。检修所郭书记接待了我，看到转勤待遇通知书上的“学徒工，每月津贴17元”，他笑了，说道：

“我们检修所并不象工厂那么正规，各工种人员多数不是科班出身，全是施工现场普通工半路出家，从来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学徒工，一个大小伙子，仅开十七元的津贴太少了，我想办法给你改一改吧，尽量争取多开一点工资。”

初次见面，郭书记就为我着想，让我第一天报到就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除了感谢我无话可说。

我被定职为普通工，月工资33.66元，六个月后转正，月工资40.04元。安排我跟着孙师傅学钳工，后来知道，孙师傅是检修所唯一科班出身的技工，可以说，郭书记能为我做的都尽力地做了。

　　检修所离我家能有六七里地，步行不用一个小时即可走到，后来，买了自行车，骑车二十分钟就够了。

检修所是为全段机械设备进行维修的附属单位，与各个施工分段一样，是行政股级单位，有二十多名职工，分为车工、钳工、电焊工、铁工、电工、汽车修理工等工种。

我跟着孙师傅干活儿，按照他的吩咐从最基础的技能开始学习修练，尽可能不让自己闲着，一天又一天地过着我的钳工学徒工的日子。

这一天，汽车修理工兼车间工会主席闵师傅找到我，对我说：

“小李呀，跟你说个事，跟你对调的老邹不是走了嘛，他是咱们车间工会的委员，他这么一走呢，咱们车间工会委员不就缺了一个嘛，我跟郭书记合计了一下，觉得由你补这个缺比较合适。”

我：“闵师傅，我初来乍到啥情况还不熟悉呢，能做好这个工作么？”

闵师傅：“你是咱们检修所职工中最年轻的，你才廿四五岁，其他职工哪个人不是三十开外！另外，我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自己的一摊工作，抽不出时间，你呢是学徒工，就有时间做工会工作，所以，你完全没有问题呀。”

我：“闵师傅，既然领导信任我，那我就试试吧。”

听到我如此说，闵师傅很高兴，又说道：

“今天下午招开工会选举会，会议通过后你就上任工作。”

不出意外，我全票当选检修所车间工会委员，至此，可以说，我在小文开头卖了个关子，工会委员在不同的层级，那可是云泥之别呀。

全国总工会委员，与仅有二十几个会员的车间工会委员能一样吗？但你能说我这个车间工会委员，不是工会委员么！

车间工会主席闵师傅，向我这个新当选的工会委员交代工作：

　　“第一，你看见车间大门口的宣传栏没有，由你负责。要及时更新，内容我不说你也懂，就是领袖的最新指示、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全段的工作任务及车间的好人好事；

“第二，组织文体活动。今年全段要举行乒乓球和篮球比赛，咱们虽然人少也要组队参加。乒乓球呢，我给你透露下，那个车工老石曾得过一局六处的单打冠军呢，现在虽然年龄大了，拿个全段冠军应不在话下。我看你兵乓球打得挺好，郭书记呢打得也很不错，你们仨就可以组队参加比赛了。

“篮球呢，我看只有三四个人愛打篮球，组队有难度，下个月，要调几个分段职工来助勤，我找找老关系，从分段弄几个会打篮球的人来组队，你当领队兼教练兼队员；

“第三，走访调查。咱检修所职工多数住在农村和铁路沿线，段上不定时期会拨款给部分住房困难的职工，用以改善住房条件的补助。

“还有，每年春秋两季，要给生活困难的职工发放生活困难补助款，为了公平，让真正需要的职工受惠，要做好实地调查摸底工作；

　　“此外，就是一些临时性工作了，比如，组织政治学习啦、写大批判文章啦，等等。”

我将工会主席闵师傅交代的事项，认真记在本子上，并在日常逐一落实，尽可能挤出业余时间忙活工会工作，努力做到工会活动与车间生产两不误，虽然比别人显得忙碌一些，毕竟年轻并不觉得累。

在车间里，我经常听到老师傅们感叹地唸叨：

“八年了，别提它了。”

这不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一句台词么，没来由地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迎着我疑惑的目光，师傅们往往笑而不语，时间长了，才知道他们是在抱怨已经八年没涨工资了。

我注意到，不管谁抱怨，吕师傅却从未抱怨过。吕师傅名叫吕春明，是铇工，四十岁出头，个头瘦小性格温和，脸上常年挂着一丝微笑，话不多却乐于帮助人，他是检修所仅有的六名党员之一。

　　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他生活俭朴，常年无论何时都是一身工作服。其他师博工作期间也是身着工作服，但离开单位都会换上平常服装，吕师傅则上下班乘火车通勤，也是一身工作服，只是比较干净整洁一些，到车间后还会另换上一套工作服，換上的工作服往往是补丁摞着补丁。

开始，我以为吕师傅只是不太注重穿着打扮，后来，看到他从家里带来的午饭，又觉得他的生活实在过于节俭，或者说日子似乎过得实在有些艰难，因为，他的饭盒里，永远都是高梁米饭、玉米面窝窝头，外加几块咸菜，从未变过样。

那个年代主副食定量供应，细粮及肉蛋等副食肯定不够吃，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但多数家庭只要有可能，都要保证上班的能吃到好一些的饭菜，饭盒里的食物肯定比家里日常吃的要好，那可是家庭的顶梁柱啊。

也许因为我是新来的，吕师傅对我挺关心，经常给我讲工作中应注意的事项，说年轻人要上进，对于其他师傅的牢骚活，他私下里嘱咐我：不要听他们瞎说。

　　三月里的某一天，工会主席闵师傅对我说：

“现在到了春天换季时节，段上要给家庭困难的职工，发放困难补助费。咱们检修所有五个名额，分三个档，一档一个名额30元，二档一个名额25元，三档三个名额各15元。

“现在工会收到了五份职工申请，你的任务，就是对这五个职工的家庭情况，进行走访调查，看是否符合补助标准。”

闵师傅望了望我，见我未吱声，又接着说道：

“调查呢也没有那么复杂，主要是去职工家庭所在的街道、生产队了解情况，必要时也可去家庭实地察看。

“这五名职工是困难补助的老困难户了，检修所这几年被补助的都是这几个人，每次补助，工会事先都会派人走访调查，所以呢，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基本还得是这五个人。

“但是呢，该调查还得去调查，这是必须走的程序。”

　　我领受了任务，首先对五名申请职工的以往情况进行了解，大体情况是：几年来，五人均符合家庭人均生活费低于10元的申请标准，其中四户居住在农村，三户评为三档每户15元，一户被评为二档25元，评为二档这户的原因，是妻子有病长年吃药。

评为一档30元的是吕春明师傅，家在市区内，他月工资47.43元，全家五口人，妻子无工作，有三个还在上学的子女。

其家庭的人均收入刚刚进入“困补”线，他被评为一档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一位老母亲，生活在农村老家，他每月还要给母亲邮寄10元生活及医药费。

我按由远及近的次序进行走访，先是走访了农村的四户家庭，感觉他们的生活还不错，其码比当地农户好很多。

但困难与否是个相对概念，跟当地农户比生活好很多，跟单位其他职工比还是有差距的，当然，也有的职工生活并不比他们强，只是，人家羞于申请，也不能强拉着人家申请呐。

　　我最后走访的是吕春明师傅，在居民组得到的信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吕师傅的妻子去年春天便参加了街道劳保服装厂的工作，每月工资30元；吕师傅的长子去年夏天中专毕业，即在某工厂就业，每月工资38.60元；吕师傅在农村老家生活的母亲，更是于前年冬天就已因病离世。

这些信息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直让我目瞪口呆，要知道，就在去年的秋冬“困补”季，工会经过走访调查后，还是将吕师傅评为一档“困补”的啊，他们据实调查了吗？据实调查了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归程中，我脑子里一直不停地思考这一问题：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向车间工会汇报？

……

三天后，车间工会的最终评定结果，张榜公布了：

第一档，吕春明，补助30元……

图源网络

2024.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