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凭之

<p class="ql-block">  阳光,热烈又明亮的阳光,像一条河流,在广阔的土地上静静地流淌,流过千年的雪峰,流过古老的云杉,漫过湖泊,漫过沙漠。太阳下,万物都有了光芒,天空不懂得黑暗,一天总是很长。而风,是另一种透明的河流,风过处,一排排杨树闪烁着耀眼的银光,一片片野草野花流泻出阵阵草药的香气,浓郁而辛烈。</p><p class="ql-block"> 这是八月的新疆,大地深远,世界明亮。</p> <p class="ql-block">  汽车和阳光一起,行驶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车轮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如触角般伸向远方之远。在S21阿乌高速公路,路过一望无际的荒漠,路过金黄色的葵花田,路过碧蓝色的乌伦古湖。在独库公路,路过雪峰,路过天瀑,路过四季的寒暑炎凉。在那拉提草原,小丘上的路总是伸向天边,似乎车一直开过去,就能开到天上。</p><p class="ql-block"> 成群的牛羊随意地散落在山坡上,它们静静地低头吃草,远远望去,仿佛山上亘古不变的石头。牛羊和马群有时缓缓地走上公路,步伐沉稳,目光淡定甚至漠然,是的,这个世界的嘈杂与拥挤和它们无关,它们拥有的是整个无边无际广阔的土地,是辽远的天空与河流,以及如河流一样永不停息的静谧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  在路上,常常偶遇惊喜。进入阿勒泰地区,在荒凉的大漠中,偶遇一个深蓝色的大湖,粼粼的波纹泛着绸缎般温柔的光泽,湖水沉静,仿佛在那里贮藏了千年万年的岁月,而湖边,却是粗砺的沙石和荒草,提醒着风沙来过的凶猛与粗暴。</p><p class="ql-block"> 车转入阿尔泰山脉,薄荷绿的喀纳斯河随车左右,和塔松一起,翻腾着浪花,然后活泼地跳跃着去汇入额尔齐斯河,再奔向北冰洋。这一条碧水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这般迷人的玉石光辉?只有山知道,山知道古老的河流青春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  去往特克斯城的路上,偶遇了磅礴的特克斯河之后,在河边又一次停下车来,因为一片刚收割过的麦田。站在金黄色的麦茬地上,与孤树与河流与远山一起,在黄昏中寂静,在寂静中有说不出的苍凉。清凉的晚风打马而来,又驮着黄昏缓缓归去。</p> <p class="ql-block">  在特克斯,最念念不忘的是路边摊的小苹果和吊干杏,苹果甜而不腻,脆而不硬,更重要的是便宜。店主殷勤地介绍可以加微信,回去后需要水果可以寄,一时怕麻烦,提着苹果转身就走了。回来后开始后悔,早知道加一加就好了,尝试着在网上找那小苹果,可是再也找不到同样的。</p> <p class="ql-block">  再也见不到的还有路旁的野樱桃,还有禾木村的白桦林和草原上的小野花。在禾木村,我们爬上了一条羊肠小道,穿过空无一人的白桦林,山上,是另一个广阔的世界。高山下,草原上,野花及各种昆虫各自生长,野草野花已高至膝盖,有风吹草低的苍茫。山上空荡荡的,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见到牛羊,只有白桦树下两匹小马,低头吃草,不谙世事。站在山坡上眺望禾木村,一座座小木屋在群山的环抱下,与世隔绝,温暖又安宁。</p> <p class="ql-block">  从喀纳斯到那拉提到喀拉峻,漫山遍野都是白的黄的紫的小野花,紫色的柳兰,黄色的金露梅,白色的铁线莲,而最多的是一种细细碎碎的小白花,随处可见。回来后查了一下,竟然是一种古老的蓍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有描述过,又有传说,说高山蓍还是伏羲氏用来画八卦的“神草”,古人常用蓍草占卜,预测吉凶。真不敢相信它们如此天真烂漫的脸庞下,竟然藏着这样深远的历史,我反复查对,显示的仍然是蓍草。</p><p class="ql-block"> 但我不敢肯定,摆乌龙的事才发生过。那天下车拍照,见几丛紫色穗状小花在路旁悄立,摘几枝到车上,有清新好闻的香气,就理所当然自作多情地认定是薰衣草。在赛里木湖旁又遇见,于是又拍了很多照片,回来后一查,才知道错把林荫鼠尾草认作薰衣草了。</p><p class="ql-block"> 初次认识的还有一种圆球状的紫色花,它叫牛蒡,在中药处方里见到过的牛蒡,如今随意地开在这山野间,呆头呆脑地,完全没有花朵的娇气与矜持。而那扑鼻而来的草木清香,里面也许还会有柴胡,会有党参,会有很多中药房里的草药,但是我们只见过它们枯萎的枝叶和苦涩的名字,却不认得它们苍翠的容颜青春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这些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草,在草原上在高山下葳蕤丛生,自由生长,就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简单而快乐。在恰西森林高入云天的冷杉下,我们坐在草地上休息时,偶遇两个维吾尔族老乡的家庭。右边的一家,铺开地毡,摆上从家里带来的果品,边吃边聊。一位维吾尔族老人,也许是这个家的家长,抱起一个都塔尔,坐在树下弹起来,悠然自得。我们询问能不能拍照,老人腼腆一笑,点头答允,仍然弹他的琴。而另一边,几位维吾尔族老乡放起了新疆舞曲,随意跳起来,没有华丽的服饰,甚至只是趿拉着一双拖鞋,也不影响他们的开心。我不懂舞蹈,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欢乐,那种很单纯的没有理由的欢乐。后来,在乌鲁木齐的一个公园里,又看到了新疆舞,一群年轻的大爷大妈把新疆舞跳得无比优雅,那挺拔舒展的身姿像草原上风中的树。</p> <p class="ql-block">  在伊宁的喀赞其,我刷了一辆电动穿街过巷。也不知道哪个是家访点,见到大门半开着,就小心地上前询问能不能进去参观,基本上得到的都是和善的回应。每一家都大致相似:蓝色的门墙,宽敞的庭院,木制的地板上铺着碎花地毯,绿色的葡萄架下垂挂着串串玲珑的葡萄,垂挂着阳光斑驳的影子。站在下面,猜想他们的生活应该都带着葡萄甜香吧。时已过午,有人在炉里烤馕饼,有人在切洋葱和番茄胡萝卜,孩子在院中凉床上嬉玩,不知忧愁。</p> <p class="ql-block">  车子一直向前开,车窗外,群山奔涌,古木参天,赛里木湖像蓝色的梦一般,深邃且清澈。山河壮阔,车行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折射出一点浮光掠影。在和清秋的山风擦肩而过之后,车子停了下来。此时,阳光金黄,接下来,它将镀亮九月,镀亮这广阔土地上的秋天,那一个个山坡一片片树林也许会变成金黄色、变成橙红色,变成五彩斑斓的童话,那是阴影不到的地方,那是我想象之外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