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千山花开万树香，唯独无花不竞芳。”

五溪明月

清晨逛荷花街，忽然发现有人卖无花果。这水果看似平常，但不常见。乒乓球大小，称坨样，淡黄色，有麻点。有的底部因熟透而裂开，可见丝缕状淡红色果肉。 也曾网购两株苗，栽于门前的花钵中。风雨几载，总是只见叶儿而不见果，因附近的几个顽童的缘故。 我买了一点，洗净掰开放嘴里，嚼了起来。入口清香，软糯香甜！嚼着㬭着，勾起我那久远的记忆…… 80年代初，我们一家八口租住在马底驿老街。那时家贫，缺衣少食。家果李杏梨桃见过不少，吃的不多。野果没少吃，只要山中有。无花果？别说吃，听都没听过。 直到一年暑假，在大姑家才初见这种“没有花的果”。 大姑家离镇子远，一个叫坪溪村末始垭的地方。末始垭，现在觉得这个地名有点意思。一个既是终点又是起点的地方。 那时候没有车，路又崎岖，走路要一两个小时。那是我第一次去末始垭。 大姑是带着大表哥再嫁末始垭姑爷的。他们育有一子一女，都比我年岁大些。大姑在我印象中总是一身干净的蓝布衣裳，腰间系着小白花围裙。她身材中等，脸色白净，说话略带沙哑。对我们晚辈总是一脸笑容。见面总是嘘寒问暖，关爱有加。 姑爷是村支书，身材魁梧，复原军人。工作严肃认真，但对我们晚辈说话尽量放低音量以示温和。夫妻俩知我家姊妹众多，条件差，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一到他们家便是一顿忙活。 热腾丰盛的晚餐端上桌，他们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碗筷，倒是先给我安排好。劝我快吃多吃点。我刚开始拘束，见了如此多的菜，早已是肠胃翻滚。经他们不停地劝，于是端起碗筷大干一场。那时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干饱饭！ 当螂蝉的叫声响起，夜幕来临。毕竟是第一次在亲戚家过夜，不免想家。这时大姑捧来水果叫我吃，说是无花果。我好奇地看着这些倒圆锥形，外皮有突出纹路的果实，见都没见过，怎么吃？大姑说洗好的掰开就可以吃。我小心翼翼地掰开，看着淡红色的密密麻麻条索样果肉，疑惑地放进口里。咦！外皮软糯，内容香甜。 惊问大姑那来的？自己家里的，大姑呵呵笑着说，并用指着屋外的一棵树。想吃自己摘就是。 我连忙起身去看。门口的晒谷坪边，长着一棵独树。分岔的几条根，深深地扎进鹅卵石砌成的保坎墙的石缝中。树高两三米，树干碗口粗，光滑。叶大如张开的手掌，经脉分明。树梢，树干上还长着大大小小果实，有绿的有黄的，一个个犹如攥紧的小拳头。我试着爬上树，摸摸叶儿，毛绒粗糙。又摘下一个果实，离分处立即流岀乳白色汁液，粘粘的。 原来这就是无花果树！同时也生出疑惑:这无花果树怎么没有经过开花，就直接结果了呢？ 当时也不知道问问大姑树的来历。我寻思整个镇是不是就这一棵树？因为其他地方我没有见过。以及此后几十年，在其他镇我也没见过。所以后来在家门口种了两棵盆栽以作记念。 后来，母亲回城安排在凉水井工厂。我们户口随母亲，在凉水井上学。每逢春节，母亲会从仅有的工资中匀点出来，由我代表买些手信，一人搭班车到马底驿看望外公，叔叔，二姑等长辈。因为大姑那路远，就一直没去末始垭看望。 在工厂的日子，由于我家人口多，就母亲一人工资，经济上也是捉襟见肘。除了外公外婆，一般没亲戚上门。我记得大姑来过，看望母亲和我们小的。来时会带一些自己的出产，这正是我们这个家庭所稀缺的。 大姑来母亲也是非常感激和开心的！因为母亲在回城前是去过一次大姑家的。那是因为家里没饭吃，母亲想随邻居们一起走路去坪溪挖葛。可母亲并没挖到葛，而是被大姑留住了一个星期。我相信这一个星期是母亲最轻松的时候。 据前几年二表哥告诉我个细节，当时母亲去他家时手头仅有5角钱。她用这钱买了包兰花根作手信。大姑，姑爷知道后都不落忍了。母亲回家时，大姑又给一些粮食带回。 所以那次来工厂，母亲挽留大姑一定多住几日。大姑以农事大多为由，第二天就回去了。我觉得原因是这样:一是见了母亲和我们放心了。二是住久怕增加母亲负担。 90年代初，暑假的时候，我第二次去大姑家。这次带着我家老四和堂弟，三兄弟空手走路去。堂弟不时地用手背擦眼睛。看他眼角发红，我以为进了渣滓，不自在。这可给以后发生的事埋下了隐患。 堂弟比老四大月份，两人都满十三岁了。堂弟生性好动不安分，喜欢找老四开玩笑。老四耿直倔强，说话结巴，急了就会生气。两人一路摩擦不断。他俩剑拔弩张之时我会说堂弟几句。他会暂时消停。我长他六七岁，他一般不会和我抬杠。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调解他俩的矛盾，都忘记看坪溪的青山和绿水，也忘记了暑热。不知觉到了大姑家。大姑见到侄儿们到来自然是笑脸相迎。 又是无花果成熟的季节！我跟大姑问好后就直奔无花果树。 墙坎边的无花果树比以前更粗壮些。高度和以前差不多，枝叶覆盖范围比以前更宽了。现站在树下伸手就可以摘到果子。我高兴地选摘了十几个开裂的熟果。舀来山泉水洗净分给老弟们一起尝。味道浓厚独特，越嚼越香。几颗下来，生津又解渴，浑身清爽！这无花果就是好吃！ 我告诉大姑这次来是带有任务的。就是带领老弟们砍一些柴火给老头子。大姑说她山上种黄豆、玉米的地方，周围就有柴火捡。明天就带我们去。 第二天早饭后，三兄弟就换上大姑找来的劳动装。拿起柴刀，带上水瓶，在大姑的带领下，迎着朝霞，踏着露水，来到她屋后大山中。他和姑爷开垦的山地在一处山腰，大约两亩地面积。玉米已开天花，玉米棒子还不壮。下面套种的黄豆也结了绿荚，只是欠饱满。 大姑说地里还种有香瓜黄瓜豆角。中午的时候可以摘些充饥解渴。她采摘了一些豆角黄瓜就回去了。走时交待我们注意安全。 我向堂弟老四说明要求，只要杂材，如栎木，继木等。泡材不要，如松木杉木等。大树枝可扛整根。小树枝削掉枝叶捆成捆，捡成堆。只取干材，不砍生树。 这里的干柴真是多！可能是本地人开荒或取大材后留下的。本地人虽然烧柴，家处大山，随取随用，不用备货。外面人要柴火得走一二小时的路程才行。这里货源充足，我们不用东奔西跑，一处就可以搞到一大根或一小捆。 虽然气温高，但树林里还好。就是干活容易口渴，不久就要喝水。堂弟和老四活干的不多，矛盾还不少。为调和他们，我费了不少口舌。 太阳当顶时，我叫老弟们休息。我们去地里找香瓜吃。拨开瓜叶就见到白色的大香瓜，青白的黄瓜躺在地上，很是诱人！自摘自吃，不准浪费。各自摘好瓜找块树荫坐下，用柴刀削皮就吃。香瓜甜，黄瓜脆，最多一两个下肚就打嗝了。然后就躺在松针上休息。外面热浪滚滚，知了声声，林中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太阳斜照时，起来继续干活！老弟们有气无力的，慵懒不想动。特别是堂弟，家庭条件比我家好，本身就没干什么活。我只能好言安抚，干好早回家。等我们把弄到的柴火，全部扛上通车的大路边，码成堆，才收工。 等我们回到大姑家时，大姑姑爷已把饭做好等着我们。白天瓜吃得饱，都吃得不多。饭后摘点无花果，这个环节少不了。 我们在无花果树下乘凉，嬉笑着，吃着无花果，听着螂蝉叫着“融融安〞，充实的一天就过去了。 第三天，三兄弟继续重复昨天的事。只是小的们有气无力的，兴致不高。我尽力相劝。好歹两人可抵我一个，另外做个伴也是好的。 就这样三兄弟每日上山，大姑在家为我们做吃做喝，将近干了一个星期。我们收集的柴火差不多有一农用车了。大姑地里种的香瓜黄瓜，也被我们吃得所剩无几了。我觉得这辈子，香瓜吃得最好，吃的最饱的一回就在这里！ 一天早上，堂弟的眼睛肿得睁不开了。姑爷一看，说是烂眼风。就是俗称的红眼病，有传染性。大家只好在家休息。大姑给堂弟煮茶叶水加盐洗眼。 几天后，我和老四眼睛也肿了，每日卧床休息。 最后大姑和姑爷眼睛都肿了。每日还得帮我们烧茶煮水。姑爷又气又笑地说这些不完债的，惹的什么大马蜂啊？看着他们每天肿着眼晴还要为我们忙活，我心生内疚！ 那时候农村就是这样，大家都是共用一个洗脸盆和一块洗脸帕。我们自己也没有带洗漱用品。幸好表哥表姐不在家，不然全都要遭殃。 那几日大姑家里是哀鸿一片，满目悽凉！ 眼晴肿胀，胃口也不好，每天无花果还是能吃几个。全靠它来增加口味和补充营养。 大约一周时间，没用西药也没打针，就是用茶水加盐，每天数次洗眼。再没共用脸盆和洗脸帕。大家逐渐好起来。 打扰大姑和姑爷都半个月了！每日让他们不得安宁。于是眼睛好之后，三兄弟告别老人走路回镇。 大约一周后，老头子请了辆拖拉机，我当向导把山上的柴火一车运到镇上。因为不顺路，所以没和大姑姑爷招呼。 2000年的冬季，我在平安的时候，曾带点礼品从县城单骑前往末始垭，看望过大姑和姑爷一次。那时候他们身体尚好，只是容颜苍老些。门口那棵无花果树，黄叶已落尽。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平添的几分萧瑟与孤零。 那次没有留歇，当天返回。临走时我告诉大姑，到我结婚的时候，会来请他们去喝喜酒。大姑高兴地答应了。 然而03年我结婚的时候，居然把这茬忘记了！ 又过多年，堂妹出嫁时，大姑在表姐的搀扶下来喝喜酒，碰上了。大姑还在追问我为什么结婚没有请她？我只好诚恳地向她老人家道歉，请她谅解。当时我忙疏忽了。想不到大姑她却一直牵挂着！ 此去经年，我远在南方城市奔波忙碌。就再也没见到过大姑和姑爷了。直到姑爷和大姑先后过世，也没能参加他俩老的葬礼，送他们最后一程。 我所遗憾的是:没能在他们生前最后的日子里，看看他们，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 几年前，遇到二表哥，有意问起那门前的无花果树还在吗？表哥说姑爷大姑过身后没几年就枯萎不在了。 我感叹:这株无花果树真是有灵性！随主而生，随主而亡。 如今终于明白:无花果看似无花却有花。它把花藏在心中，不轻为外人知。 无花果就是由花托及小花膨大发育而成的聚花果。这一切当然离不开，一种与无花果有着共生关系叫“榕小蜂”昆虫，传花授粉，最后自己牺牲在果实里，才使得无花果发育成熟如蜜甜。 大姑和姑爷就如无花果一样，外表普通平常，朴实无华，然内心含爱如蜜，默默奉献！ 斯人已去，关爱永存。无论沧海桑田，河东河西，我都将永远铭记！ 2024年8月18雨夜兰波 （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