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记性勿如烂笔头

珠珠雨遐乐乐

“好记性勿如烂笔头”。

这是我小时候常听父亲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了。即不管一个人的记性有多好，总会有忘事的时候。遇到大事小情，不如用笔记录下来，白纸黑字，以备查考。

父亲叹息自己苦出身，没读书，不识字。平时要求我把他和母亲全年的出勤日记录下来，至年底计算出总工分，与生产队公示的数字去对比。还要求我把生产队分别于上半年、下半年两次在我家挑出去的猪舍土肥总担数、总重量记录下来。凡此种种，不一一而足。我总是认真做好记录，从无差错。这令父亲十分满意：“给女儿读书不白读的！”

 后来，把一些人情往来、书报中的警句等记录下来，成了我的习惯。



日前，因为撰写《最忆是钢笔》一文需要资料，我翻找以往的有关笔记。在河北大学读书笔记中，无意间翻到了1987年5月25日、5月27日的笔记。

这份笔记，不是读书学习科目的笔记，是我们母子俩在一起时的趣事记录。

看到这份记录，让我惊喜交加！我完全不记得我曾写过这样的文字。我竭力回忆，这是在哪里写就的呢？应该不是在教室，也不是在图书馆。噢，对了，是在寝室叠床上铺，在膝盖上铺纸写的。



　　

笔记全文如下：

1987年5月25日

有一天，我病了。儿子说：“妈妈，来，给你吃药。你把嘴巴张开来，我给你吃药。药吃了，病会好的。” “妈妈，我给你打针。” 他找来一支圆珠笔当针筒，在我的手臂一处按摩几下：“吱……好了！” “妈妈，针打好了，你的病会好的。”

——每每生病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情景



　　“呜！呜！呜！” 一列火车开来了（我们的小家离火车站很近）。儿子很快扔掉手中的玩具，大叫：“妈妈，火车来了！快点，快点，你抱我看火车。” 我说：“妈妈在做事情。你不会走时，要妈妈抱你。现在你会走了，你自己去看吧！到走廊的阳台上去看。” “哦！” 他应声跑出去，站在阳台上，一边看，一边叫，一边跳：“妈妈，快来看，火车很长很长。” 我问：“是什么火车？” “是绿颜色的，是坐客人的。” 一会儿火车由近及远，我听他在说：“没有了。火车开走了。” 又跑进家来：“妈妈，火车开走了！” 他的神色是一脸的惋惜。

没多久，“呜！呜！呜！” 又传来火车鸣笛声。他欢快且敏捷地跑出去，大声叫着：“妈妈，又一列火车来了！” 我再问：“这是一列啥火车？” “这是一列装货物的火车。有煤，有汽油，有木头，有拖拉机，有汽车。还有嘎许多（很多很多）、嘎许多东西。” 接着自言自语：“火车火车停一停，给我乘乘去，我要杭州去，我要舅舅那里去。”

——此后，我只要听到火车鸣笛声，就禁不住想起这情景。



儿子周岁时在中金村照相店拍摄

1987年5月27日

过完元宵节，我离开父母家回湄池准备返校。当我把背包夹在自行车书架上，打开车锁时，儿子听到了，马上跑过来，扯着我的衣服：“妈妈，你到哪里去？妈妈，你是不是到湄池去？是不是到北京去？是不是到河北大学去？妈妈，带我去！噢，带我去！我也要去。我要到湄池去，我要到北京去，我要到河北大学去。” 我说：“妈妈到河北大学是读书去，你去干什么？” 他很快回答：“我也到河北大学读书去。” 我问：“你怎么去呢？” 他答：“妈妈，你把小椅子放脚踏车上，你带我去。到湄池再乘火车，呜……轰隆隆！”

鉴于儿子的迫切要求，而我也实在舍不得离开他，多聚一天也好。我真的把小椅子夹在自行车横杠上，带他到湄池。途中，我看他小手冻得红红的，问他：“你冷不冷？” 他很快回答：“不冷！” 再问他：“累不累？” 又很快回答：“不累！” 哈！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再冷也不冷，再累也不累了。

一路上，他好高兴。一会儿唱歌：“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嘟嘟，喇叭响。我是汽车小司机，我是小司机，我为祖国运输忙，运输忙。” 一会儿念儿歌：“嘀嗒嘀嗒，下雨啦！麦苗说：下吧！下吧！我要长大……”

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以及顺溜地唱歌念儿歌，让我欣喜：还好，我以前有意识地教他认识的字、教他唱的儿歌都没忘记。

——每每看到人家孩子由其父母带着骑车或逛街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总会想起儿子和我在一起欢欢喜喜的情景。



儿子两周岁时

在我老家屋后小山上拍摄

　　

在湄池家里，打开录音机，优美的音乐响起来，儿子听着，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扭动屁股，嘴里唱着：阿里，阿里巴巴。迪斯科，迪斯科！

突然，音乐嘎然而止，他的舞蹈动作停下来。随后说：“妈妈，我来开录音机。录音机，要我开开。” 我说：“停电了，别开了。你不会开，会弄坏的。” 他执意要开录音机，我不加理睬。他哭了，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我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别哭了，录音机不能乱拧，拧坏了，就不会响了。” 听说还是不让他开录音机，他又大声哭起来，更多的眼泪淌下来，不停地叫着：“我要开，我要开！” 我生气了，对他喝道：“你再哭，妈妈不喜欢你了！” 谁知听到这句话，他哭得更凶了。我内心深处顿感怜惜。不禁自我责备：孩子太小，我到河北读书，给不了他太多的陪伴太多的爱。于是我马上说：“你不哭，妈妈喜欢你。噢，妈妈很喜欢你！” 他居然破涕为笑了。

——孩子啊，多么需要母爱！



　　

看完曾经的笔记，我的思绪从久远的过去渐渐明晰起来。按笔记上的落笔时间推算，是我寒假返校后。记录中的情节与孩子当年该有的语言表达、情绪表现等认知能力十分吻合。

我是1985年1月生的孩子，产假期满就上班。白天请了一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帮我抱孩子，我中午赶回来喂奶。

我分娩时是难产，胎儿有窒息，行侧切头吸术后，孩儿才得以降生。由此，孩儿脑袋上有我们成人拳头那么大的肿块。我十分担心损伤其脑子，影响其智力。0～3岁是婴幼儿生长发育、认知能力发展的关键时期，我每月对照婴幼儿生长发育阶段该有的几个标准，譬如身高体重、感知认知等，有意识地关注、观察和培养。在觉得基本符合标准时，才略略放心了点。

1986年，我上半年复习迎考，下半年赴河北大学报到入学，把孩子全托给父母时，他仅仅1周岁半多点。

我寒假回家时，儿子不认识我了，不让我靠近他。躲在外公背后，探头探脑，笑眯眯地看我一眼，又躲回去。外公跟他说：“这是你妈妈呀！” 他未置可否，指着墙上挂着的相框说：“喏，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在河北大学读书。在北京。”

吃午饭时，儿子坐在我旁边，他时不时地看看我，他这是在确认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妈妈吧。

午饭后，他忽然放下饭碗，一头扑进我怀里，一连串地叫“妈妈” ，叫得我情难自禁，眼泪止不住。

之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妈妈了。

这个笔记距今已有38个年头了。反复看着年代久远的笔记，沉浸其中，感慨万千！它描述的是我在河北读书寒假回家我们母子相处时的情景，凸现的是我在遥远北方的思念之情啊！

“好记性勿如烂笔头”，此话真是经典哪！谢谢当年的自己，把当时的情节详实地记录下来，使我模糊了的许多细节得以复原。

这个记录何其珍贵！让我把它当作老物件收藏吧！

2024年8月18日～8月25日



感谢欣赏

图片：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