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旧事（下）

愚公

结扎

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超生罚款，上环结扎是乡上一年到头要抓的重点工作。那年初冬，我带着乡卫生院的医生去银杏管理区搞计生突击月活动，对育龄妇女该上环的上环，该结扎的结扎，该交超生费的交费。手术不在卫生室，而是设在管理区一间非常简易的堂屋里。

头一天在管理区召集各村书记主任开了动员会，会后我用红纸亲笔写了通知，堂而皇之地张贴在管理区的外墙上。第二天就带队去村上挨家挨户地动员。有些上环的妇女还是很听话，没费多少口舌就到管理区顺利做了。

但有个两女户，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村主任介绍说，这位妇女生了两个女孩后，还不死心，非要生个儿子。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超生费，任凭你说得唾沫星子飞溅，反正就是不结扎。男人是主劳动力，更不能结。一扎，干不了体力活。做了几天工作后，还是没有半点效果。与管理区一商量，决定硬上。

她家住在半山坡上，往路下看视野开阔，啥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可能听到了我们行动的风声，还没到她家，她就远远地跑到山顶上，你追她躲，你停她停，和你打游击战。如是者三番。

行动队一起又商量了计策，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另一路从后包抄。终于把她捉住了，用绳子缚住，几个人前后护送到管理区。

一进管理区，立即把大门拴上，然后才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这边的手术台早已支起，三名医护人员做好手术准备。哪知绳子刚解开，那妇女就撒开腿向管理区后面跑，她不知管理区砌有一人多高的围墙。无处可逃，她只好一头钻进厕所。五六个人一涌而上堵住门口，叫她出来，她坚决不出。有人喊了一二三后，便撞开门把她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再放到手术台上，七八只手一齐紧紧地按住。想到她是妇女，就没用绳子捆住她的胳膊，我双手摁住她的左胳膊，管理区主任摁住她的右胳膊。

也许我分心，也许心生怜悯，我按她的力道弱了不少，“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打在主任的脸上.......

我与剑戈初相识

同是下派兵营人，相逢何须曾相识。到兵营的第二天，就遇到了一个同样挂职的副乡长，从县轻工业局空降到乡上，专门管林业。那时县上非常重视林业工作，竹溪是全国林业百强县，时任县委书记就是因为林业抓的好，才破格提拔到省里当副厅长的。竹溪人发展林业的干劲，被称为“竹溪人精神”，那几年叫的很响亮，全省上下没有不知晓的。这个林业副乡长，和我这个计生副乡长从那时相识起，到后来相继回到县城，又同到县府办当科长，再到如今共同生活在十堰，已经三十多年了，从没断过联系，经常晨起健身，相聚喝酒，形影相随，成为少有的男闺密。他就是竹溪的大写家子，非常有名气的作家剑戈。

他比我早两个月到兵营。初到兵营，人生地不熟，加上乡村的夜晚尤其冷清，让我颇感寂寥。在一干乡土气息浓厚的乡村干部中，一身儒雅气质的剑戈很快吸引了我。

于是，每天晚饭后，我们结伴在乡集镇的小路上压马路，区区千米的小路上，一趟过去，一趟回来，又一趟过去，一趟回来。

很快我看到了，张书记、王乡长的大小场合讲话都是由他操刀的，县上要的各类典型材料是他动笔写的。书记说，办公室写的不行，建国（剑戈）写的好，我就喜欢他的。那时还没有打字机，都靠手写。可是剑戈字也写的好，以致于乡秘书连誊抄的机会都没有。

那年腊月二十几，乡上召开乡区村三级干部会，第二天书记就要作工作报告了，讲话稿还没送到手上来。书记急得吵办公室主任日打瞎、二黄腔，赶紧派司机把剑戈从管理区接回来，口述了几条意见，剑戈熬了个通宵，写出了洋洋六千言的讲话。

到了彼此无话不说的地步了，我才知道，他早年就下到龙王垭茶场当过知青，胞兄野莽是国家级作家。剑戈爱看书，他床上枕边有很多书。

玩得更亲近更熟稔后，他说他写了很多年的日记，装了几大箱子。日记是最好的练笔，也劝我多写。可我一直无动于衷，懒惰使然。到十堰后，他又鼓励我动笔。我说晚了，底子又薄。他说，写作什么时候都不晚，就看你勤奋不勤奋。

如果说，我现在能写一点点文字的话，一是剑戈满身的文气把我熏出来的，二是他不断鼓励指点的结果。

寂寞的时候，我们也去街头的台球桌打几杆司诺克，一块钱一局，三打两胜，谁输谁付账；也去跟风而起的简易舞厅，装模作样的走上几步。等到回县城后，发现城乡的舞步竟然有些不一样。

一只公鸭

农技站的李茂国喜欢玩枪，是气枪。我、剑戈和他经常一起出去打麻雀，麻雀肉很好吃，是一道美味。特别是秋天稻谷成熟的时候，田野的麻雀很多，手气好的时候，一次能打十多只。李茂国背着枪的神情特别酷，让乡上的人眼气得不得了。一次，我们三人站在粮管所的院墙头，看到坎下百十米远的兵营河里有一群鸭子在欢乐地游弋。李茂国对我和剑戈说，你猜我能打中吗?我说，那一群有上十只，闭着眼也能打中。李茂国说你俩试试，把枪递给我们。我和剑戈连枪都端不稳，咋可能打中，放了几枪空炮。转头对李茂国说，有本事你试试。试试就试试，说完便上子弹，对着河里的鸭子打了三枪。中了！打中了一只，其余的鸭子“嘎嘎”一阵大叫，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赶紧跑到河里，打捞战果，正当我们得意忘形之际。来了一位老妇人一一鸭子的主人找来了。我心想，坏了，有麻烦。剑戈嘴倒快，亲热的叫姨。见势不妙，我和李茂国也赶紧叫姨。剑戈对我俩说，我姐夫—（县宣传部吴科长，后来吴县长）的母亲。老人慈眉善目的笑着说，：可惜了！可惜了!打哪一只不行啊，偏偏打死了唯一的一只公鸭！哎！走到家里去，把鸭子炖了，尝尝味道咋样。吃鸭肉喝鸭汤，我们美美的饱食了一顿。

由于县上换届需要人手，县府办主任的一纸手谕让我提前回到了县城。

在兵营短短的两年时光，留下了许多有趣的回忆，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时常在眼前回放。三十三年过去，旧貌换新颜。通过实施移民搬迁，发展特色产业，保护生态环境，现如今，兵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秀丽的山水，漂亮的楼房，兴旺的产业，富裕的群众，美丽的乡容村貌，无不让人赞叹和向往。

2024.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