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

王小花

　　凌晨三点，睡意无。莫名念起儿时妈妈摊的煎饼。

对煎饼最深最远的记忆是香、脆，热气腾腾。小的时候最喜欢看妈妈摊煎饼了。

冬天的时候她会在前一天晚上用家里那个又大又沉的漆黑色的瓷盆把面糊搅拌好。用滚烫的热水烫面粉，那把被火烧得黑黑的水壶非得装得满满的，咕噜咕噜冒着泡儿，妈妈才会去烫面。还要放酵母，有好多次事到临头了才发现酵母没了，使唤我去小卖部买酵母。我特别喜欢酵母的味道，很香很纯。在我心里那小小的颗粒有神奇的魔力，那是妈妈摊煎饼的秘方。

面粉的成分大多时候是玉米面和白面掺杂，白面多一些，这样味道会香甜一点儿。玉米面多了感觉有股酸味儿，还噎人。妈妈不喜欢放很多玉米面。最早的时候摊地瓜面的，次数很少。我实在不喜欢地瓜面那种甜腻的味道。面糊搅拌好了后把面盆放在高板凳上，离煤球炉最近的地方。这样温度高一点儿面粉才会发酵。这是在发面糊。发好的面糊太神奇了，鼓着大肚皮，吐着泡泡，得意极了。涨成满满一大盆，有时候发厉害了还会溢出来。

那时冬天好冷啊！盖上两床被子躺在被窝里脚丫子还是凉的，得用打点滴的玻璃瓶当热水袋捂捂，不能直接捂太烫了，在瓶子上套上个破袜子就舒适多了。早晨醒来它总会被踢出被窝，凉凉的了。有很多个爸妈不在家的晚上，奶奶陪我睡，她会用她粗糙的手抱着我的脚丫子，给我取暖。我真羡慕离炉子最近的发面盆。

凌晨五六点钟妈妈就会起床准备开始摊煎饼。一趟一趟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伴我醒来又睡去又醒来。我喜欢坐着那个小小的，有个破洞的木板凳（妈妈说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看妈妈摊煎饼。冬天的早晨我是无缘看的，起不来。赶上夏天，不用晚上发面，凌晨起来，我就能好好欣赏了。

地鏊子很低，用两块红砖垫着，锅屋这个角落没有支起炉灶就是专门给鏊子留的。除了炉灶，这个小屋子里堆的全是柴火，玉米棒子、树枝、麦秸……经常，柴火堆太多了，灶王爷的肖像画都看不见了，过节的时候得费好大力气收拾他的神位。摊煎饼的火得用麦秸烧，不停地烧。麦秸是妈妈用很大很大的篓子背来的。摊一次煎饼得用好多柴火。夏天摊煎饼还多是雨天，晴天爸妈是要干活挣钱的。只有雨天我才能“正常”的看到他们在家。雨天麦秸潮湿不容易着，妈妈一次一次鼓起腮帮子吹呀吹，眼泪都流出来了，似乎整个过程都流着泪。

鏊子烧热了。舀一勺面糊精准迅速地放在鏊子中心，拿耙子（是叫耙子吗？一块长方形木板，中间一个小木棍拿着。）顺势摊开，摊到和鏊子一般大。随之而来的是白白的热气，和烧火的热气不一样，它袅袅生姿，带着甜味儿。一两分钟的时间，煎饼成型了，周围会翘起来，中间的稍微糊了。拿一个小铁铲从周围开始往中间轻轻铲起，不用全部铲完，留一点儿，双手一拎一甩，甩到高粱杆制成的盖顶子上，一个跳着舞的煎饼就诞生了。

一个一个，盖顶子上的煎饼越来越多，几十几百个吧，它们都无一例外的卷着边儿，这个边儿最好吃了，胜过所有饼干零食。我就在那儿边撕边吃。吃了几个自己也不知道。下午饭基本不用再吃了。

煎饼摊完了，鏊子底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火灰。这东西是宝贝。趁着还热，妈妈会把一个大咸菜疙瘩埋进去，烧出来的咸菜无敌好吃。烧地瓜，烧土豆，烧节流鬼……都是美味的。

那个时候菜可以没有，煎饼不能断。 上中学的时候没有周末是不带煎饼返校的。煎饼卷上咸菜辣椒肉沫，绝了。打算吃三天的，一般第二天中午就吃没了。 煎饼吃久了，偶尔的馒头、大饼、白米饭吃起来才比较稀罕。妈妈一摊煎饼我就开心极了。可以看，可以吃，可以看妈妈汗如雨下，听她说家长里短，可以静静地、傻傻地坐在那儿……

大概是上大学的时候，地鏊子被淘汰了。妈妈用上了电鏊子。面糊的配方也高级了很多，南瓜的、小米的、大米的、甚至还有奶粉的。我没有再认真地观察过一次，好像也没怎么见她做过。煎饼更好吃了，但是没有香脆的煎饼“噶着”了。

再后来，妈妈觉得摊煎饼累人，不再摊了。地鏊子卖废铁了吧，电鏊子被尘封了。

我以为我会有吃不完的煎饼，我以为妈妈会一直为我们摊煎饼。在冬天凛冽的清晨，在夏天落雨的午后，在我坐着的小木凳旁边，在我随时想吃煎饼的每一天……

8月25日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