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追思宋庆华 </p><p class="ql-block"> 黎明辉 </p><p class="ql-block">1 人啊,人,这个三个字,平淡无奇,连幼童都认识,很多年前上海女作家戴厚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 </p><p class="ql-block"> 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回顾人这一辈子,点检人生旅途,我深感人生自小到白首,但凡到头还有交往的人,都属人生际遇里珍品。无论人生之轨从哪个阶段开始交集的,直到彼此都老了,依然在你的生活中还在闪现,枝头还葆有不断的点点新绿,那就是你一生情感的珠贝,瑰宝级的,骨灰级的,可令人铭记珍藏一生。 </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忆起宋庆华。他确实是属我一生中瑰宝级的朋友之一,不可多得,最痛心遗憾的是,没有共同延续到耄耋的寿终。 </p><p class="ql-block"> 我以前在写过的篇什中提到过,我与宋庆华交集,是我到市局宣传处报到之后,某天他带我去大院內熟悉工作。我分到罗老处长办公室外的办公室,叫对外新闻联络组,与牟童和他同一办公室。我们三人办公桌品字形拼凑一起,他坐左,牟童与我对坐,我仨一缝连接的,朝夕相处,他们的所做所为都是我的师傅。之前他俩都是宣传处的几个大笔杆之一了,市局院内的大名人。重庆的几家报纸,乃至北京的《金盾》杂志,都常常见到他们的大名,主要是侦破通讯一类油墨飘香的铅字,大版大版的或连载的。有名且有稿费单不断寄来,有才气有财气,这在当年应该是很了得的事情了。我的摹仿能力还将就,入行后很快就跟二师兄学上了。 </p><p class="ql-block"> 其实那碗饭也不好吃,没有能说会写的两刷子,是干不利索的。下基层跑一趟回来要拿出一篇稿子来上报纸,那是硬一杯。那些年无电脑,全靠伏案爬格子手写,外出采访,近的自己走路去,远的要去挤公交车加问路,像个跑单邦的串串。 </p><p class="ql-block"> 那天他穿的橄榄绿警服,脸上一副眼镜,说话溜顺,平时乍见似乎显得有些油腔滑调,好像没个正形。这正是他当过几年刑警,在侦察员和三教九流刑事罪犯打交道当中,潜移默化从入髓中的自然流露。那神情一见他就是个见过世面的聪明人。他诙谐地对我讲,我们都是公安局的新闻联络官了。眼镜里眼睛故意一眨,嘴上一个抿笑瞬间消隐不见,仿佛是笑谈信不信由你。这个官帽儿其实是他幽默地长起点子口头自封的。这就是宋庆华,这种与人谈笑的语态方式他保持了一生。 </p><p class="ql-block"> 当年宣传处还没设科建制,就重庆公安报,新闻联络组,电视新闻组。他带我去报纸的几个办公室,见了编辑周燕,陈萍,李志勇等,记者张劲,宋小平,美编画家曾令富,内勤杨晓容,摄影师李敬平,连电视摄像的唐农也见了。那时公安宣传处还在九处楼上,五楼。人年轻腿力好,似乎也不觉高,我记得上楼都两步两步梯子一起迈,上去喘歇两口气仍神清气爽了。那年我才三十出头,宋庆华近三十,仿佛都是些精神头十足,整天有使不完劲的人。 </p><p class="ql-block"> 他又带我去大院内的处室,治安三处,内保二处,文保六处,介绍了这些能对外的,我们宣传采访常接触的职能部门,常接触交道的通讯员,秘书科长,副处长等。走进二处刘副处长办公室,他推门说,嘿,报告!刘处长今天在!挥手往额头上一点,微笑中行了一个报告礼,上前躬身握手。刘处长说,哦,宋大记者光临,有啥事?马上就要倒水泡茶。他连忙挡住,说没事儿,不泡不泡。带个人来拜望你。介绍一下,我们处新来的,黎明辉,组织部调来的年轻人啰,今后处长要多多关照!坐下就吹了一阵。事后说刘处长叫刘梦球,是副处长,给我们报纸经常写稿。这是过后才给我单独讲的,他就是这样有分寸,又诙谐的人,称呼绝不称副处长,绝对只称处长,副处长喊起又长又不好听。但公安局要当个副处长,不容易哟,没得两把水,那是不行的。长了你就知道了,我们都当不了副处长。他对着我笑。他也不对人讲,我是哪个组织部调来的,让人误以为是市委组织部,无意间又说出王蒙的著名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 </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下楼,到吃饭时间了。我说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我请你。我的本意是想感谢他的热忱。他说,不,不,不!我们回去拿盅盅,来龙巷,吃食堂,食堂伙食还可以,便宜又香。我们的时间还长。这是宋庆华给我的第一次印象,几十年的事实证明,我们的交集,他第一次就在诚心诚意地交我这个朋友。</p> <p class="ql-block">2 九十年代初我到市局宣传处后,我的第一项工作是接宋庆华编辑的《公安保卫文摘》杂志。那是宣传处长罗仁杰任主编的一本内刊杂志,它企划的主旨是整合汇集全国公安报刊信息资源,利用来自全国的几十张报纸(刊)的篇什,经过编辑选摘荟萃成一本新的杂志,然后再以创新的面貌向全国公安报刊、公安机关、工矿企业内保单位发行。虽发行量仅几千册,但作为公安宣传的辅助型文摘类杂志,当年在全国省级公安单位还绝无仅有,之后很多年才有公安部的《警察文摘》杂志。 </p><p class="ql-block"> 全国各省市的公安报刊每期都互有邮寄交流,每年还在不同省市组织召开年会。每天从市局大门的传达室要收取一大捆各地的公安报样刊送来。编辑的工作是展读各家的报刊,重点选摘一些公安业务,公安研究的新信息,创新类的文章,编辑照排做成一本杂志。宋庆华教我要选摘哪类文章,怎样摘取重点要点,因总页码限制,每篇怎么删节,所设各栏目版块需要哪种文章,怎么计算字符,常见版式的划版等等,还带我去上清寺市委机关印刷厂落实衔接工作。他说这种一个编辑从选稿编辑到落实印刷再到订阅发行的定期月刊,一手一脚一条龙的工作,很锻炼一个人独挡一面的能力,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吃得下这碗饭不,就看你了!所幸,以前我有过这方面的实践,我来市局之前,为区里编过一本《区民间文学集成》,从收集整理故事谚语,到编辑、作序、进厂印刷都是我经手成书的。编辑这本文摘杂志,最大的收获是有益于我学习法律和公安业务知识,成天坐办公室的阅读过程,不啻于恶补,那个量之大,节奏之猛,无异于往头脑硬塞。 </p><p class="ql-block"> 我人生的转折点和新的起点,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p><p class="ql-block"> 没发新的警察制服之前,个头高低与我相当的牟童,将他的一条橄榄绿带红线的新警裤甩我说,送你,拿去先穿着。他就是那种平常只下穿警裤,上穿便装的人,看上去一副便衣警察的模样。我一穿上,裤子长短很适合,连裤脚都不挽,对他说,我就是冲着这橄榄绿来的!像不?他笑着说,戴个眼镜,不像!接着他又补充说,不过,穿久了,人都一样,啷个都像,不像也得像。这话一出惹得我们都笑了。 </p><p class="ql-block"> 有天下班,宋庆华我说,走!我带你们去唱歌,卡拉OK!看你一天埋在报纸堆里,人都读傻了,去放松放松! </p><p class="ql-block"> 我们仨在解放碑街边,点了几盘鹵菜,喝了几碗豆豆酒。酒间宋庆华就在公用电话亭电话找人安排卡厅,我问,找好了吗?他说,这是我的地盘,小事一桩。牟童抢着付了酒钱。说没事,我才收了两张稿费,吃不完的。说着就从裤兜里摸出一把10元钞,果然还夹有两张绿色的汇款单。宋庆华说,哥子肥实哟,你看他好大一墩嘛!叶里钦都嘛!牟童脸貌和体态确实酷似俄罗斯的叶里钦总统,这也是他的外号。 </p><p class="ql-block"> 酒酣耳热之后,宋庆华带我们去了歌厅,厅里啤酒和几个果盘已经摆上,音乐声和屋顶上的镭射灯已四壁旋转开了。 </p><p class="ql-block"> 我完全没有想到进屋就抢麦的宋庆华,卡拉OK唱得极好。他的嗓音并不算嘹亮,但似乎学过用气息,吐字音准,那种带着旋律说话似的唱歌,声色富有磁性,听上去很舒服,歌起时徐缓开嗓,像静静的山谷渐渐流淌出一股汨汨泉水响声,换气自然,真假声也转换自如,声线高昂时他也亮得上去,连歌词中夹带的英语他都唱得很溜顺。听他唱歌有种吸引人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早熟悉的旋律……” </p><p class="ql-block">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p><p class="ql-block"> 带有优美旋律的画面在巨幅屏幕上不断闪现。我和牟童边喝啤酒边欣赏着他的歌喉,从他对音乐的理解,感觉他这人不光是能说会写,居然还些不同凡响的音乐天赋。 </p><p class="ql-block"> 八九十年代童安格的歌声风靡一时,词曲将那种人生、爱情和青春岁月的怀念、顿挫表达得可歌可泣,对我们这种刚有家庭又将迈入中年的年轻人内心深处也唤起了同频的共鸣。我的歌唱得不好,只唱了老歌《歌唱二小放牛郎》和《送别》,牟童不唱歌,我俩主要听他在歌声中独自陶醉,一首一首的唱,全是当年流行的新歌,惊讶他一天上班那么忙,都不知他哪来时间,在何处熟稔掌握了这些歌曲。</p><p class="ql-block"> 看他对场所的熟悉,想这一定是他那几年在刑警队摸爬滚打铲地皮,破案抓罪犯所收获的副产品。他一直很引以自豪地认为,他是真正的警察,首先是个警察,然后才是别的。不可否认,他确实在我们之上,武警转业从警的叶里钦牟童又在我之上。那时我俩都差他一篾块,还没真真正正去搞过案子,面对罪犯去问过笔录,着便衣腰别手枪,冲锋陷阵地上过生死场。</p> <p class="ql-block"> 3 人都是情感的动物,相处久了,吸引人你的,往往不是容貌颜值,而是对方传递的温暖、真诚与善良。 </p><p class="ql-block"> 1991年7月27日,朝天门重庆饭店发生了一起台商遇害的特大刑事案件。仅二十天左右案子被市局侦破。罗处长为尽快见报,特别派宋小平,宋庆华和我同时分头采访,任务要求只一个,要快要深入细致抓出方方面面的素材。宋庆华进入渝中区分局采访刑大和分局刑警队,重点是了解侦破过程,专案组设在那里,他是分局干刑警出来的,人员最熟悉。宋小平负责采访市局王文德局长以及刑大参案领导,重点抓取领导层对案子的部署,尤其是策略,以及参与侦破的过程。我派到的采访是深入七处监舍釆访杀人犯周超,掌握他整个作案和羁押在审的现况。我们都很兴奋,一则派谁采访影响甚大的这种恶性案件都是罗处长钦定,二则报上将会出一篇几乎横空出世的大稿了。(因不是其细节不赘),大约只花了三天时间,我们三人又集中挤坐在罗处长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里了。罗处长说,市局催得紧,只好由宋小平来串稿,拉通你们的整个采访内容,写篇纪实的报告文学出来。小宋,小黎,你俩把各自负责采访的部分,全部抖给宋小平,马上就落实! </p><p class="ql-block"> 宋庆华当即瞪眼对视我,我见他一个扁嘴耸肩的表情,缄默出门,没再吱声。公安报的人都是罗处长肯首调入的,大家都很尊重他,公安老宣传了,五十年代初就在重庆公安报当记者,宋庆华给我说过,雅号人称“罗铁嘴”,他干公安报时,我还没出生,老前辈了,能说会写,没见过谁给他顶嘴说过不。 </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宋小平那间副刊办公室,分别像汇报工作似的把采访本上的内容,如竹筒倒豆子,抖得干干净净的。宋庆华在我之后走出来对我说,完了完了,完都完了!我问为啥呢?他说,抖给他纯属肉包子打狗,就成他的了,写出来署名就只有宋小平三个字,你我都在为人作嫁衣!我说,不可能哟,大报常见的大稿,三人署名的多了!宋庆华笑笑,说那是大报,人民日报,文汇报,光明日报!重庆公安报是小报!接着又补充说,我教你个小九九,千万不要多嘴,一个字,忍!不外就是一篇稿子嘛,名字嘛,还带有一叠稿费嘛,没事儿。眼光要长远点,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还在嘴上惊愕道,不可能哟!宋庆华说,你该干啥还干啥,事过不悔莫再想,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p><p class="ql-block"> 那期重庆公安报出来了,在宋小平负责的副刊上发了一个整版,还不断加下期连载,果然署名只他一人。以至于后来的各大报刊连载,皆如此。宋庆华对我讲,我没乱说噻。我们连谢谢都听不到一声,这回你懂了,这就是人,人啊人!不经事不识人!之后罗处长对此有所耳闻,反倒给我们表示歉然说,我只想快见报,少说了一句,怪我考虑不周。宋小平就是这样一个人,人高马大,常提个仿皮公文包,穿件风衣走路大甩甩的,衣角飘飞仿佛都要煽死人。同仁们都不敢惹他,唯一有些表情达意的反应,是以讥笑的方式揶揄他,拿他开涮。他也像听不出来,只讷讷的,活宝似的呵呵一笑。</p> <p class="ql-block"> 4 在市局宣传处那几年,我们的充沛精力都拿去换取那些采访、写稿、编辑的工作上了,那些奋发有为的时光,都消磨在写那些大大小小公安英模人物和事迹上了,大版大版的铅字里属于我们自己的也只有三个字。每当采访之后,我们铺开公安报的稿笺纸一格一字,一笔一划写出来,很多时候还带回家去完成,以保证报纸不开天窗,一篇完了又接着一篇,宋庆华和牟童写得多,我编杂志写得比他俩少。我们都抽烟,三个烟囱一起点燃,办公室常常笼罩弥漫一片烟雾,弄得我处的内勤美女杨姐常来给我们开窗子,呵斥我们:“简直受不了,熏死你三个!” </p><p class="ql-block"> 早上,宋庆华上班总是来得早,大都是他下楼从锅炉房接瓶开水,拎进办公室搁在角落处,然后用盆打水把我们的连桌抺干净,再用湿漉漉的拖把,把瓜米石地板拖干净,一直拖过倒L形长长公用走廊楼门囗,令我们的每天都从走廊的水光瓦亮之中,心情舒畅地开始。 </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无床,中午我们一般不睡午觉,在来龙巷食堂吃完饭后,我们仨都手捧着饭盅爱去解放碑逛书店或商场,我和牟童爱买新式服装,长袖的夹克休闲装,短袖衬衫。宋庆华不好此道,只跟着一路晃荡,他常说我俩,两个像娘们一样!牟童说,嘿!人靠衣衫马靠鞍,男人也要讲讲究点。他试件新衣还照镜子,问我,兄弟伙,这件怎么样?长短?帅不? </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时也逛到解放碑邮局,去买书架上的《啄木鸟》,《人民文学》杂志。有次买了本啄木鸟发表张策中篇小说《无悔追踪》,我们三人传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以后也要写小说,上《啄木鸟》,那是我们公安的顶级文学杂志。我记得这话最先是出自牟童之口。痛惜的是他36岁英年早逝,没机会实现他的愿望。我却用了10多年,宋庆华后来当处长、局长的从政直到退休用了20多年。 </p><p class="ql-block"> 当年,开始使用BB机了,腰间皮带上別个小盒子,嘟嘟作响,那是改革开放经济振新之初,满街流行的时尚。宣传处当年首先配到的三个中文呼机,是罗仁杰处长,刘珍华副处长,另一个别在了宋小平腰间,比一般人大一些,又显汉字,那也许是他最有颜面的事了。等内勤杨晓容将三个BB机包装盒放到我们办公室桌上,我和牟童先拆开纸盒,我是7471。宋庆华在伏案写稿,唯他眄眼不起身,牟童故意问,你不要唢?我送回去啰?他说,你送嘛,你以为有这个玩意是好事,一天呼死你,还要去找电话回,我们丘儿的事会更多。牟童说,那倒是。但配的你不要也不行噻! </p><p class="ql-block"> 其实宋庆华就是这样的人,遇事动脑反应快,看问题很通透,遇利不争。口头上快人快语,并不书生的社会言子多。他常说,我们都是外来户,也不是官二代,我们的父母都是社会底层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到公安都是为那一身皮,男儿有从军的情结,自古如此。这话算是到牟童我俩心上去。</p> <p class="ql-block"> 5 宋庆华从市局科通处长下到潼南县局当局长,是他得罪了诓称蒙古巴特尔的那个局长。实际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拒绝了要他当办公室主任,说我没有这个能力。因此发配他去驻守渝西北大门,市局现职处长降去县局当局长的,他是首开先河的第一人。 </p><p class="ql-block"> 在那片三月春天油菜花燦然花香的遥远县城,他的工作不但歪船未沉,反而声誉鹊起,以致于"巴"局长还召集全市各处、区县公安局长在潼南召开一次现场会。我是亲眼见到过他忍辱负重在潼南当副县长又兼局长那几年,为确保一方平安的业绩,依然高光辉煌。</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都退休作寓公当伙夫了,他电话联系我去写写他们县局的追逃,说我这里有一个很精采的追逃案子,你来给我写上《啄木鸟》。那两年全国的清网追逃正如火如荼,《啄木鸟》杂志特别开辟了报告文学的纪实专栏。 </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也能写噻。他讲我现在忙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哪来时间写东西哟。你来嘛,我相信第三者的眼光公平公正,帮哈我。我们离开重庆公安报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话都说到帮字上了,我只得恭敬从命。其实我最怕写报告文学,因为采访要深入细致,人物、故事要细节鲜活,写稿加采访必须花很多时间。好在退休有时间,他那里也不缺任何采访条件。 </p><p class="ql-block"> 我在他的办公室书柜上见到了不少书籍,大班办公桌上还有几本夹了书笺没读完的书,明显看得出来那是他忙碌间隙的手边书。他办公室连一间卧室,只有一架值班床,被子都是掀开的,我他笑被翻红浪。枕头边还放了一摞书,当然一门关尽,外人也见不到。我讲没想到你读这么多书。他笑笑说,呵,读得杂,都是闲书。读书就是我的休息,可换换脑筋。有时跟他的车外出,见他手提包和车上都是书,但凡有点时间他都见缝插针要读上几页。 </p><p class="ql-block"> 他办公室壁上还有一张大幅油画,一定是哪位画家的作品。右下方是他昂首向上的着装侧面半身相,目光朝向,一轮偌大殷红的太阳作背景。油画笔触色彩点点戳戳,需退几步远观。我确实见到了印象里与从前不一样的宋庆华,气势恢弘,很有欣欣向荣的正能量,完全见不到他当时迁谪远乡的半点落暮。 </p><p class="ql-block"> 我在潼南待了两周,采访了很多民警,听他们设身处地讲述潼南县局的变化,以及他们发自内心如何尊重,敬佩,爱戴他们的局长。也从不同视角听到了有关案子的人人事事,包括从小金县四姑娘深山劝回的逃犯,以不同视角去叙述那个案子的不同故事,就以这个结构,一人一个章节,写了一篇3万余的报告文学,我才发现不同视角的讲述加描写,可以把作品写得很长。《啄木鸟》2012年第1期很快发表了那篇作品。以下是那篇我专写宋庆华的一章(有删节)。 </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局长恨无十只弹琴的手 潼南县公安局宋庆华局长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桌上摊开几张分类追逃的报表,电脑荧屏里清晰地显现着市局追逃工作的网页界面,一局之长的职责将他像一颗铆钉一样铆在他的岗位上。除去市局开会或去有关部门亲自督战之外,他几乎成天都吃住在办公室里,坐镇潼南,辐射全国,运筹帷幄,掌控追逃工作运作。他心头也有张网,一张天网从潼南撒向全国,全县局21个追逃小组在全国各地的工作情况,随时随地都在他的桌上交集汇聚。 </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 还有什么问题,还需要增添什么特殊的举措?问号一个一个从他脑海不断跳出来的同时,他盯住报表上的数据,右手的红铅笔在纸页上点动,他那无框眼镜的镜片后,一双蹙紧眉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光落在了他最关注的市局对县局追逃战绩考核的名次上,左手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漫过他的头顶。他深知市局追逃排名榜牵动着多少人紧张敏感的神经。全市42个分(县)局日夜奋战你追我赶,竞争激烈,稍有不慎或松一下劲,县局就要掉队落伍……</p> <p class="ql-block"> 6 《啄木鸟》刚把潼南那篇追逃的报告文学《自首:你别无选择》发出来,仅一个月“巴局长”就东窗事发栽馆,我退休也对一年,重庆公安史一段特殊的年代便骤然翻篇落幕了。我参与过市局的20年一修史,再过两年又该修了,然而怎么记载那个历史年代的乱云飞渡,实难名状。 </p><p class="ql-block"> 2014年宋庆华从潼南调回市局在公交总队任副总,我邀他来龙头寺聚会喝酒,我见他眼眶下脸颊颧骨有些凸起,似乎人瘦了,圆脸显方。酒也只倒一小杯,间或抿一口,说意思意思就行了。他只起劲给我满杯满杯的倒,说能看你们喝酒,我就高兴。我只听他聊一些那个时代的很内幕的过往,那都是些我不曾经历的,闻所未闻,令人惊掉下巴的秘史。他还是一支烟接一支烟的抽,但却丝毫没有提及他在写东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识时务,比从前更加的老成持重,内心有想法,做事从不夸海口。 </p><p class="ql-block"> 这之后的事在我为他长篇小说作序中有所描写: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宋庆华先生长篇小说《绝对意外》的出版,使他最初给我那些"绝对意外"的惊讶一并烟消云散了。当惊讶骤然成了由衷的惊羡惊喜,于是有了感慨:人的才情越是晚成,越有独特的个性与从容。 </p><p class="ql-block"> 天地悠悠,人生奄忽。我们之间人生的交集和友情已经二十余年了,近年来常有相约遇见时,他总问我在写什么,之后我们谈论些国内的作家作品,如《张居正》,《白鹿原》,《带灯》,也谈莫言的作品。我完全没想到过了知命之年,在一方政坛上曾经几度风生水起的他,竟然对文学创作依然怀有蓬勃盎然的雅兴。他从渝西北那个每年油菜花粲然如云的县城卸任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调回主城履新,沉重的担子甫一释肩,他就在电脑键盘上跟自己干上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今年上半年的某一天他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我也就有幸成了《绝对意外》的第一读者,洋洋洒洒二十万多字,掩卷之余,我激动地给他发去小短赞语:杜丘不仅是检察官,没想到还能开飞机! </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常给他另一圈朋友讲,说是我指导他的。这完全不是事实。他是读书读得太多,长期的书卷浸淫,以及坎坷非凡的社会阅历,水到渠成造就了他的文学才华。他能从年轻时那些写通讯写材料那套语言系统中转换为小说表达的那套语言系统,是创作上一个质的飞跃。并且不按套路出牌,不走写小说必先写短篇到中篇,最后才写长篇的常规路子。一出手便是长篇小说,这种大手笔创作的人,在文学上并不多见。我涉猎范围里,好像有明代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老舍的《老张的哲学》 ,和钱钟书的《围城》。 </p><p class="ql-block"> 他写的小说和随笔,我大都拜读过,还评论过他的创作,确实感觉宋庆华是野路子上的一朵奇葩。只有沉潜过此道并有写小说实践的人,才懂长篇小说应具篇幅长、容量大、情节复杂、人物众多、结构宏大的特点,最适于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和人物的命运历程,并能反映某一时代的重大事件和历史面貌。他的长篇小说很巧妙的把那个晦暗时代融入了字里行间,这最为殊非易事。 </p><p class="ql-block"> 在潼南他的业绩有很好的口碑,然毕竟太远,他的家在市区,他还是想和家人在一起。像一只倦鸟从远郊的天空飞回来,他本可以好好歇息的,但他不舍一辈子“生为公安人,死是公安魂”的那些履历,他又很勤奋地转至键盘荧屏上,独自枯坐著书立说,十年出版了七八本书。有的作品入选近年的《全国公安文学精选》书系。</p> <p class="ql-block"> 7 如今他走了,除却他留给人间的几本著作书籍之外,我们只能在梦里和他生前的照片中见到他。 </p><p class="ql-block"> 朋友们惋惜他的生前照片不多,尤其是闲暇聚会时。连今年5月27日,他约我们去慰问年过九旬的罗老处长,那天他还破例倒了小半杯啤酒,与我们一桌人共同举杯,祝福健康,畅聊近况和过往,居然忘了并坐一起拍一张合影。全然没有想到那天,竟是我们同在人世的最后一面。 </p><p class="ql-block"> 平时他忌讳吃饭就照相。我们尊重他为人低调,不愿在网络上露脸。看他微信里与家人外出旅游,或偶尔与朋友去附近山野聚会小住,镜头一律是拍的风景,浩空的蓝天游云,山岚风光。他微信的头相,也是阳光下三朵鲜艳簇拥的映山红,那是一种杜鹃花,见着就让人温暖,心情舒畅,充满希望。他这张图一直未换,保持到终生。他网名也是他的诙谐戏言,自称小宋,庆华同志。 </p><p class="ql-block"> 人生如旅,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病患何处,寿数何时,皆为天贶。我们的一生,命运、记忆、友情、爱憎,坚韧、宽容,既相交相错又似乎不同,但有过交集并且至老还保持着友情的人们,都是上天赐与的缘分。有多少熟悉的人,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彼此照见,怀想追思,面对我们共同渡过的时光,各人的理解和感受都允许有所殊异。而很少有人去疑问,镜子里的左手为何是镜子外的右手。镜相对称也不尽相同,世界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简言之研究的就是这种客观的物理现象。宇宙的一切生物都在物理世界的时空中。 </p><p class="ql-block"> 往事如烟也并不如烟。 </p><p class="ql-block"> 那天在殡仪馆里我见到络绎不绝来了好多人送他最后一程,他生前的同学、同事、朋友,挽条密密挂满走廊长壁,都是他生前熟悉的名字。多少人为他抹泪,都挽惜他去得太早太突然。那些恸哭,泣不成声,见证了他生前人格的魅力。 </p><p class="ql-block"> 我蹲在蒲团上给他下跪,三躬身三叩头,咬紧牙关强忍泪目,没有让悲痛失声嚎啕。在那个传统又迥殊的告别仪式上,悼词是他生前自己写就的,他没去总结他的一生,如何平凡坎坷,如何逆袭精彩高光,而是叙写了对人生的洞悉和彻悟。他女儿低缓沉痛的朗诵,一字一句,言之凿凿,使人体味了他对人生的通泰与坦然,感人至深。低沉悲怆的哀乐声里,我仿佛看见了他依依不舍地向我们挥别。那在天之灵,就像一泓瀑布,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从天而降,终回了大海作波涛。 </p><p class="ql-block"> 呜呼,庆华兄,你走好吧!你一定在天堂等我,等我们约一处漫山杜鹃花开的桃源农舍,我还听你深情执麦的歌声: </p><p class="ql-block">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p><p class="ql-block"> 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22日于吉安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