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新疆

山而

“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出去玩了！”女儿瞪着眼，一脸不高兴。“怎么了？美女？”我歪过头，向女儿扬眉眨眼。“总是打牌，总是打牌，走到哪里，就打到哪，出去玩只不过换个地方打牌而已。哼！”“打牌是一种释放。你爸爸工作压力大，烦心事多，打牌可以让他暂时放下，让他清静清静吧。”还是老婆了解我。“可是他还赌钱。”女儿一向反对赌博。“对啦，不搞点彩头，怎么知晓哪个城市是我的风水宝地？”牌友的歪理简直无懈可击。是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有个有效的排毒方式，不被憋死才怪。刚刚结束了一段平空飞来的起落悲喜，不期而遇，又不辞而别，甚感弄人和屈懑，令我心意难平。那天，突然接到省厅下发的一个关于“援疆”的官文。认真研读一番后，发现与我的自身条件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吻合，我大喜过望：这个文件大概是专为我量身定做的吧，一定是天意要让我去援疆。 新疆：一直令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有人说，新疆的“疆”字，右边是“三横夹两田”，与新疆地貌鬼使神差般的暗合，三横代表三条山脉：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两田则为两个盆地：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左“弓”张开，弯弯曲曲，象征新疆5600多千米的漫长边境！那片“弓”外之“土”，是近代被列强以不平等条约割让的土地。“弓”在左，左为西，意为“用弓戍守西方”，暗指华夏危机主要来自西方。同时，“弓”字也在告诫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必须提高警惕，张“弓”以待。有人说，新疆，“故土新归”。“故土”，令多少人总是含泪沉默。我国史学研究注重的是中原中心说，西部往往被几笔略过。但是，著名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在《中国史学入门》中秉持自己的卓见：“世界人类最古是在帕米尔高原繁衍起来的。以后，从这里分为去亚洲的、去欧洲的、去非洲的若干支。”历史学家任乃强也认为：中华古人类起源于青藏高原，为古羌族。追溯羌人的祖地，即今昆仑山北缘的若羌地区。在中国的神话系统，昆仑神话有先发优势，记录中华早期人类活动的典籍《山海经》，昆仑是源头。黄帝、伏羲、后羿、螺祖、女娲、西王母等众神灵，均活动于昆仑山。昆仑山是从海洋隆起后诞生了华夏大地上的远古人类，然后由此四处流布。殷、周以来，早期帝王最奢侈的饰物是美玉，“凡玉，贵重者皆出于阗”。这也佐证了昆仑山脚下中华先祖活动的印记，有了屈原“登昆仑兮食玉英”的不同凡响。不难看出，昆仑是中华民族的祖源地，是中华民族的神山圣域。新疆独特地理标志的天山，其世所罕见的多样性，汇集了炎热与寒冷、干旱与湿润、荒凉与秀美、壮观与精致，展示的自然之美，令人叹为观止。而绵延1000多千米的阿尔泰山岩画长廊，则见证着古代北方各民族的聚居和迁徙，也见证着东西方的文明交流。新疆，以地球上最大的三山为基座，铸就了这里人们的豁达、豪迈、坦然、率直，也记录着千百年来华夏族的开疆拓土，悲欢离合，铁骨柔情，家国忠贞。“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儿”。看看“卫青千古事，大漠问天骄”、霍去病“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看看张骞、班超在西域纵横捭阖几十载，用忠贞、执着和坚定书写民族恩爱，看看陈汤的豪情“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昭君“紫陌遗青冢，胡天留汉魂”，左宗棠“引得春风度玉关”，看看安西和北庭撑起了盛唐，王震的建设兵团延续屯垦戍边保国防……在新疆这块热土里，载入史册的经典，不断刷新篇章。新疆，对华夏的故土之意该有多深沉、多厚重。 新疆，饱含深情和沧桑，怎不令我爱怜和神往！接下来的政审和面试异常顺利。单位的老大和办公室主任亲自送我到市里面试。面试主官看了我的履历后，立马抛开普通话，和我说起了家乡话——居然和我同乡！这意外的巧遇，更加坚定了我援疆的信念：这或许就是冥冥注定。朝哥以他“很是替我高兴”表示对我援疆的大力支持。“我也很想去援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朝哥笑着说。“你不能走，这里离不开你。你看，今晚你又要去指导***单位大合唱排练。”朝哥是我们本地区的音乐界泰斗，尤其是声乐方面犹有建树，在全国颇有名气。一直以来，他潜心钻研，坚持阅读和写作，为他的“咽音”研究孜孜不倦，涉猎极其广泛：物理、地理、心理、语言、生物、解剖、气候、历史……都有深入研究且卓有成效！他指点的歌者，无不质跃，慕名者纷至沓来。他又古道热肠，为当地文艺事业作出巨大贡献。“是啊，也错过了最佳年龄。我们用音乐来体验世界、理解世界和探索世界。”朝哥接着说：“去新疆，尝试让我的音乐和一个完全不同的地域进行碰撞，再来一次长时的促膝交融，看能否孕育一些新的东西，升华心灵境界。”朝哥也是音乐人，他创作了大量的音乐，尤其是民族风格的音乐，兼编导、配器、演奏、指挥等。他经常去尝试一些全新的领域，以不断激发自己的想象力。“不知道新疆的那个单位有没有音乐室？”我打趣道。“当然有的啦。”朝哥不置可否。“那我就在新疆买个二手琴，与朝哥隔空对歌。”“不要！”朝哥立即制止，仿佛我马上就要付款购买似的，“把你的琴带过去！一定要带上你的琴！让琴也沾沾新疆的灵气，增加琴的阅历！” 想象中的西域，是灰白的，是孤独的，磅礴豪爽，野蛮酣畅，旷远率直的。当她遇上南方的雅致清秀、委婉纤柔，我该演绎一场怎样的细雨与黄沙的奇缘缠绵？我想，朝哥一定能用他的音乐来作表达，只是这东西一定要身临其境，方能有所触发。“那就让我替朝哥到新疆去吧！”我笑着说，“去天山弹奏那神奇的北纬42度弦，看看是否能发出不同的凡响。” 愉快的消息很快传遍四方。祝福夹着揶揄，惊讶带着怀疑，不绝于耳。有说“达坂城的姑娘”的，有说“洗涤心灵”的，有说“哈密大枣”的，有说“羊肉馍馍”的，“那拉提草原”“喀纳斯”……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故作平静，只是想到相隔万里，远离家乡和亲朋，不免心生丝惆。妻子的第一反应：“你是不是要抛弃这个家？！”长兄的反问：“你是不是一个人独自去偷欢？！”二哥一口否决，说：去什么去？吃那苦，有什么必要？女儿说：“如果你真想去，那你就去吧。”我没敢告诉长辈。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这到底是一时的冲动好奇？还是内心深处一直对所谓“远方”的向往？“远方”真的是“诗”？是“自由”？我向老领导汇报思想。老领导略一沉思，笑着说：“你不是在新疆战斗了十年？”我大惊：我在新疆工作过？我怎么不知道？！看到我的一脸疑惑，老领导接着说：“你重开桥头十年！桥头不是你的新疆？”“桥头十年，是你造福桥头的十年。也练就一身本领，尤其是你积淀了一个难能可贵的能力——爱的能力。这正是一般人所缺失的。”“您言过其实了。”我又一惊，向领导抱拳致意，“不敢说造福，仅仅是静下心来做了点事而已。”“我觉得，你去不去新疆，其实并不重要。在桥头，你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也训练了你睿智的大脑，开放的理念。”老领导顺着思路一插到底。“你到了新疆，新疆就是桥头，如此而已。”是么？与其说我造福桥头，不如说是桥头成就了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如流水。别人或许早已忘了我去援疆的事，只有少数几个好友还在热心地询问。我在微微的焦虑中等待，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无奈地摇头叹息，一种不祥的预感与日俱升上来。起程的日期逼近，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啊！即使是坏消息，来一个也好呀——让我彻底绝了那个念头吧！终于，上面以新闻发布的方式告知世界：援疆团已到达目的地！当然，同时也告知了我。只是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原因未被录用。“我还是不够优秀！”我想。而后，鲜有人提起这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街市如常。朝哥发来了慰电：“你想象一下，如果把援疆变成了名利场，后果会怎么样？”——朝哥的关心和点拨总是那么及时，又那么通透。“我看你本就不擅竞争，还那么颓废，幸亏还算积极，还有点自律，否则没救了。”“那我就不去。”我讪笑着。“对！”朝哥一个字结束对话。我猛然一惊：朝哥和他的音乐王国，何尝不是另一个新疆？！就在我身边？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远方的三兄也很快发来了信息，连续多条。“你有想法，所以我支持你。我支持你的决定。但其实去新疆几年下来，我觉得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不去，只是自己的经历而言，少了一点波澜壮阔，如此而已。”“但家里人都安心了！否则是无尽的牵挂——你牵挂家里，家里牵挂你。”“争取过，也不后悔。有报国之志之心，天地良心可鉴，又无愧于家人，如此结果最好。”“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是最好的安排，心安，理得，家和，康乐。”是的，我不能太自私。幸亏我没告诉长辈，他们肯定不同意，还要去争抢，他们更是反对。这下好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安能摧眉折腰事名利，人生无处不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