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我的小山村(上)

老长不大

<p class="ql-block">  我国的乡村,大多由一个或多个族群经过长期在该自然环境中聚居而成。那里有族群的精神传统,有农耕社会的历史文明,有丰富多样的风尚习俗。细究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应该很好地保护和传承,岂能让它随意丢失。</p><p class="ql-block"> 可是,世代生话在那里的大多数人,并不真正知道自已村庄的历史价值,更遗憾的是,当人们还来不及去了解与探究它的价值时,有些古村落却在现代城镇化进程中被彻底抹去了。</p><p class="ql-block"> 令人痛心的事情也轮到我的身上,曾经养育世代乡亲与我的故土,时常萦绕我心中的家乡小村拆除了,连埋在村后山上的祖坟也被挖掉了,只能把父母与祖父母的尸骨移迁到河头村统一指定的公墓里。</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山水草木涌动着丰富的生命气息,乡愁不是空洞的,是时光积累起来的各种各样生活情景。</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祖辈的居住地与养育过我的乡村,没有了祖居、祖坟,哪还有我的故乡吗?</p><p class="ql-block"> 像我这样一些生长在乡村的人,为了摆脱农村的贫困落后和农业劳动的艰辛苦累,以参军、上大学、招工进厂等途径,想方设法投身到城镇工作生话。故乡,曾经是我拼命想逃离的地方。如今,随着人到暮年,虽然身在城市,心却还寄存在故乡。难怪海外游子都有情系故土叶落归根的念头。现在,我更深切地感悟到留传千古“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真谛。</p><p class="ql-block"> 我离开家乡五十多年了,父母亲过世后,除了春节与弟妹等亲人团聚,清明祭祖扫墓外,也很少去。但我每次回去,都感到家乡的变化很快,尤其是我村和周边几个邻村拆除后,村民集中搬迁到新建的高层商品房住宅,原来肥沃的土地不种水稻了,而是盖了成排的高楼,建了宽阔的马路,鸟语花香、鸡鸣犬吠的情景,被轰鸣的机器声和喧闹的车流所替代。</p><p class="ql-block"> 家乡发展神速,成了热闹繁华的新城镇,并还在继续更新着,这是我国现代城镇化的一个缩影。</p><p class="ql-block"> 年轻一代是欢呼雀跃的。</p><p class="ql-block"> 那些被拆迁的中、老年村民,住进商品房高楼后,有些土地被征用了,余下的农田每天去劳作的路途远了。有些人就把承包田租给了种粮大户,自己不耕种了。他们告别了祖辈传下来的虽艰辛劳累,然岁月有盼的日子,过着像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庄稼人不干庄稼活,农民不像农民,却干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工”杂活。他们找不到自己熟悉的生活,虽然仍在这片土地上,却像漂在水面上没有根的浮萍。</p><p class="ql-block"> 他们正在经历着这种变化,有欢乐也有不适,甚至有些窘迫。这样的生活能长久,会慢慢适应吗?我是不是悲观了。</p><p class="ql-block"> 我近几年回乡,常会独自一人漫步在曾经劳作过的田野,环视四周,站在我村拆后的废墟上,驻足凝思:家乡的风物历经数百年而变化有限,祖辈、父辈,直到我青年时期(60年代末)离开家乡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情世故,风尚习俗,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当今的城镇化浪潮推土机下,传统的风物,随着村落的拆除,瞬间幻化为一堆瓦砾废墟和零碎的记忆。历史和精神的断裂,发生得如此彻底。</p><p class="ql-block"> 熏染了岁月尘烟的传统乡村生活方式正在改写,是进步还是失落?反正我是彻底的陌生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乡愁还有依附吗?面对这一切能做些什么呢?唯有用手中的这枝秃笔,将自己懂事起的零星记忆碎片缀连起来,记录下来,召回已经消逝的故乡旧貌,聊以精神自愈。</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是镇海区九龙湖镇(原河头乡)的一个叫张家山头小村,离河头集镇约一公里。我出生时四十年代末,小村只有30来户人家。村名虽叫张家山头,却没有一户张姓,除了徐、蒋两户外,全都姓陈。我没有考据,推测可能最早落户此地的是张姓人家,后来因陈姓兴盛而张姓衰没所致。</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时,小村没有一幢深宅大院,二层的楼房也只有七、八间,全是普通简易的平房。所以,土改划成分时,我村没有地主与富农。</p><p class="ql-block"> 小村依山傍河,坐北朝南。村前是一条沿山大河,清澈平静的河水自西向东从村边缓缓流过。这条河既是我村去外埠的水运通道,又分担着从慈城至澥浦长约25公里沿山下来的水流排洪作用。特别是排洪水到海里的澥浦大闸建成后,河道经过挖深拓宽,成为宁波甬江与姚江沿北地域的主要排洪河道之一,被称为“北大河”。</p><p class="ql-block"> 村后不足百米高的小山,酷像一头跪趴在地的牛,挡住了从它身后一条路上来往人们的视线,使之见不到小村。</p><p class="ql-block"> 牛头微微踅向西南方。沿山大河从它的嘴边流过。河对岸是一座兀自突起形似牛食桶的圆圆小山丘,意合牛之饮食。</p><p class="ql-block"> 直径的150米的山丘上全是毛竹,满目青翠。我幼小至60年代末离开家乡时,竹林里栖息着成群的数也数不清的斑鸠,几乎每枝竹上都有停立。到了傍晚时分,叽叽喳喳的欢叫声此起彼伏,非常讨人欢喜。这种现象在方圆百来里绝无仅有,亦是我村风水好的一种标志。由于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保护野生动物的法规尚未健全,人们偷猎捕食增多,斑鸠惊恐逃离远飞他乡,逐年减少。再后来连竹林都被毁没,斑鸠更无踪影。</p><p class="ql-block"> 这块小地方叫大悲庵,四周都是我村的农田,是我村的附属领地。原先在山丘南边有座规模较大的寺院,主持是僧人而不是尼姑。我那时年少不知,通常理解是僧人持寺院,尼姑待庵堂,为什么人们称它为大悲庵呢?直至如今仍不明白。</p><p class="ql-block"> 大悲庵有前后两进大殿,两边有不少厢房类房屋。解放初,我村还常借用寺院的房屋召开村民大会。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时,大悲庵的佛像拆毁了,僧人也被扫地出门,或还俗或遣散或迁移到指定的地方,去向不得而知。后大殿还办过一段时间的大队畜牧场,曾经佛祖待的净地,变成关栏畜生的场所。阿弥陀佛!真是罪过!罪过!旁边几间厢曾做过二、三年的临时村办小学。我儿时的几个玩伴和我的大妹还在那里读过书。1964年冬,大悲庵的房屋也被彻底拆除了。</p><p class="ql-block"> 我村坐落在牛的怀抱里。懂风水的人讲,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大家知道,在农耕社会,牛是农民的得力帮手,祖辈农民靠牛帮忙干活而取得收获,讨得生计。可见牛对人类的重要与贡献,连鲁迅先生都比喻愿做“俯首敢为孺子牛”。</p><p class="ql-block"> 常言道,人要腾达得找靠山。村也一样,那么周边邻村靠的是一些什么山?乌龟山、鱼山、黄狼山、鹿山等,这些傢伙能做些什么,算老几?怎能跟咱村的“靠山”比,风水不是明摆着:咱村“牛”呀!</p><p class="ql-block"> 以前,村民要去河头办事或赶集,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村东边的牛屁股后面绕过去,是用石板铺成的大路;一条是从牛头连着牛身的牛肩胛上翻过去,是条低矮的山岭小道。河头在我村的西北边,从牛肩胛翻过去稍近些。</p><p class="ql-block"> 这条小岭在70年代被生产队採山石挖平打通,路是宽阔平坦好走了,后来居然可以开车通行。可是牛肩胛断了,按老派的说法,此举损坏了我村的风水。大家知道,牛帮人干活,无论耕地耙地,还是拉碾车水,牛劲全靠肩胛使出来,可见牛的肩胛是多么重要。我是亲眼见过春耕时被磨破肩胛渗着血丝的牛,当被套上牛轭耕地时,黄豆大的泪珠从牛眼眶里流下来情景的,那是多么痛呀!我看着也想哭,不忍心,吵着叫人换下来。但那时生产队里牛少活多春耕任务重,牛不犁地怎么能行呢?再说春耕实在来不及的时候,我们除了牛耕地外,也用锄头翻地。</p><p class="ql-block"> 所以说,过去的耕牛最重要的部位是肩胛,不像现在奶牛场的母牛靠乳房。后来,不仅牛肩胛损坏了,连牛头、牛屁股也因採山石被挖得一塌糊涂,我村的风水岂能不败!生产队为了点绳头小利,把庇护我村祖祖辈辈村民的牛神,糟塌到这种地步,能不遭受报应吗?这不,如今整个村子就湮没了。</p><p class="ql-block">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移风易俗,大破四旧的年代,谁会讲究“风水”这劳什子,谁敢劝阻这些做法!</p><p class="ql-block"> 我这可爱的小山村,还有许多更好的风水之处,请诸君听我下篇慢慢道来。</p>